是日,暮色四合。


    兩輛馬車同時從將軍府出發,趕赴皇宮,參加魏帝為南征凱旋而舉辦的慶功宴。


    那輛昂貴的紫檀木馬車上,虞笙笙穿著一身素淨淡雅的淺藍色襦裙,披著淺藕色的披風,梳著最簡單的單螺髻,插著最不起眼的白玉簪子,畫了最淡的妝容。


    應慕北的囑咐,她今日已盡最大的努力,把自己打扮成最不惹眼的樣子。


    可慕北手肘搭在茶桌上,單指撐著太陽穴,定定地端詳著坐在他身側的虞笙笙。


    粉粉嫩嫩的小臉,一雙美眸眼波流轉,顧盼生輝,精巧的鼻尖下,一雙水潤的菱唇如桃花瓣嬌豔欲滴。


    三千青絲悉數挽起,露出白嫩纖細的天鵝頸,抬手握去,軟軟滑滑,稍一用力,那嬌嫩的頸上肌膚就會浮起紅色的指印來。


    明明是極好看的美嬌人,可慕北此時卻看得心慌。


    他猛地坐直,捏住虞笙笙的下巴尖,用拇指指腹擦去了她唇上的口脂。


    再細細打量。


    嗯,紅唇淡了些了。


    可怎麽瞧,怎麽覺得這張臉反倒又多了一種素雅的秀色,惹人生憐。


    真是怎麽弄,都無法將她的美貌隱藏起來。


    “笙笙,別擔心。”


    慕北捧著虞笙笙的臉,又喜歡又憂心。


    這是對虞笙笙的安慰,也是慕北對他自己的安慰。


    “有我在,魏帝休想碰你一根頭發。”


    虞笙笙此時的心緒亦是紛亂的,但她仍扯開唇角,笑麵嫣然地衝著慕北頷首點頭。


    她當然相信慕北,為了她,他慕北可以連命都不要。


    魏之遙說的是對的,為了不讓她虞笙笙淪為魏帝的後宮,慕北定會與天下為敵,搞不好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解鈴還須係鈴人,能讓慕北放棄她的人,隻有她虞笙笙自己。


    可她又怎麽舍得在慕北身上捅刀子呢?


    虞笙笙探身抱住慕北,臉貼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慕北,我想你能好好活著。”


    溫軟貼在她的額頭上,慕北的手撫摸著她的頭,柔聲回道:“當然,我和笙笙一起好好活著。”


    ......


    車輪壓著石板路,不多時便來到了宮門之外。


    慕北將虞笙笙抱下馬車,後麵沈婉也一襲紅衣紗裙走了過來。


    知慕北不喜與她靠近,沈婉同他二人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正巧魏之遙的馬車也前後腳地趕到。


    大殿之內,此時宴席已經備好,朝中大臣也帶著家中女眷,陸陸續續趕到。


    然女眷們需要單獨就座,除了沈婉是代替父親和武尚景領功外,虞笙笙也需要去到女眷的席位。


    分開前,慕北捏了捏她的小手,目光沉黑地寬慰道:“別怕,聖上今日應不會有什麽舉動,就算真有,我也自有安排。”


    “嗯。”


    虞笙笙點了點頭,便在宮女的引領下,轉身離開了大殿,去到了女眷區。


    “呦~~瞧瞧,這是誰呀?”


    還未等虞笙笙落座,就聽到了柳依依的冷嘲熱諷。


    “一個奴婢,竟也配入宮參加慶功宴?”


    說話間,柳依依已起身,在身旁侍女的攙扶下,穿著雍容典雅的錦繡華服,帶著滿頭的金簪和七尾鳳釵,衣擺迤邐地走到虞笙笙的麵前。


    柳依依高昂著頭,半垂眸眼睥睨著虞笙笙,端的自然是太子妃的高貴姿態。


    今時不同往日。


    虞笙笙遵守宮中的禮節,自是要同柳依依行禮作揖的。


    “民女拜見太子妃,祝太子妃千安。”


    柳依依輕蔑地冷笑了一聲,當即抬起手,狠狠地掄了虞笙笙兩個大耳光。


    “跪下!”


    太子妃,讓侍衛把她拉下去,都是可以。


    盡管內心一萬個不情願,虞笙笙還是不得不在柳依依的麵前下跪,她咬著牙根同她請安。


    “民女叩見太子妃,祝太子妃千安。”


    柳依依勾起她的下巴,啪的一下,又掄了虞笙笙一個耳光。


    那雙手上帶著長而翹的甲套,虞笙笙的臉被那鋒利的甲套,劃出了一條極淺的血痕,而唇角也因柳依依極其毒辣的手,被打得流了血。


    從小到大,就從沒在柳依依這裏吃過虧,就算吃過虧,也都還了回去。


    今時的確不同往日。


    沒有了父親,沒了虞府,沒了姐姐,她虞笙笙什麽都不是。


    她已經再無資本同柳依依對抗,若想活著,便隻能卑微地匍匐在她的腳前,當一個螻蟻,任由她踩在腳下。


    可是她心不甘,今日這幾巴掌,日後總是要加倍討回來的。


    “疼嗎?”,柳依依幽幽地問。


    虞笙笙跪在地上,沉默不語。


    柳依依冷冷地哼笑了一聲,“這兩巴掌啊,是還去年慕將軍打我的那兩巴掌。”


    “接下來,我得替我的貼身奴婢,討個公道。”


    “哎呦喂,太子妃,您這是做什麽呢?”


    正巧魏帝身邊的李總管出現,當即勸停了柳依依那抬起的那隻手。


    “虞姑娘今日是受聖上邀請入宮赴宴的,萬萬不可這般對待,若被聖上知曉,那......”


    李總管話不說透,讓柳依依自己揣摩。


    柳依依秀眉微挑,詫異道:“是父皇召她入宮的?”


    “回太子妃,還是雜家親自去將軍府傳的口諭。”


    “父皇為何召她入宮,一個罪臣之女,最下賤的奴婢,哪配跟我們坐在同一個宴席上?”


    李總管抖了下拂塵,俯身作了個揖。


    嗓音尖細陰柔地回道:“聖上之意,豈是我等能妄自揣測的,還請太子妃莫要駁了聖上的顏麵。”


    柳依依不解恨地瞪了虞笙笙一眼。


    “等著瞧。”


    說完,她便悻悻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笙笙姑娘,聖上宣見,請跟雜家來。”李總管這才說明來意。


    虞笙笙起身,內心雖惴惴不安,卻神情淡定地跟在李總管身後,一路朝深宮而去。


    尚未開始的慶功宴上,端著果盤的宮女魚貫而入。


    一個果盤在慕北的桌前放下後,慕北便從果盤的擺放中讀出了暗示。


    手握成拳,指骨泛白。


    他恨不得當場就把身前的矮桌給掀翻了。


    魏帝那個老不死的,竟然真的偷偷傳喚虞笙笙。


    慕北沉了口氣,狀似無意,指尖輕輕地敲了四下果盤的邊緣。


    那名宮女會意,離開時給慕北回了個眼神。


    養心殿內,燈火通明。


    虞笙笙跪在地上,緊張地看著那雙走到自己麵前的金繡龍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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