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太早將茶盞放下,手裏拈一串楠木佛珠,轉完一圈,才道:「起來吧。」


    薛令薑方挺直了肩,向趙秋娘微微頷首:「姑奶奶一向好。」


    趙秋娘「嗯」了一聲,微抬下顎:「聽說你找了個賣點心的丫頭,要和賴媽媽比試比試手藝?」


    「是有這麽一回事。」


    「恰好我回來了,想看一看這熱鬧,三弟妹不會不許吧?」


    薛令薑怔了一下:「原是小打小鬧的事,姑奶奶若願意,自然也可來。」


    才說沒幾句話,小丫頭剛剛搬來繡墩,趙太太便說:「你歇著去。豆_豆_網。」


    薛令薑應聲而退。


    走到自己的冰心齋裏,絮因氣憤道:「姑奶奶來摻和什麽?她從小吃賴媽媽做的點心長大的,哪裏會說旁人的好話。不知道賴媽媽這老貨背地又編排了些什麽。」


    聽著熟悉的抱怨,薛令薑腳步一停:「絮因,你的性子也收斂些。薛家已今非昔比,我那庶出哥哥又是個荒唐的,誰管的著你呢。」


    更何況,真正心疼她的祖母、父親,早已不在了。


    她語氣平淡,帶著些許惆悵,像親眼見著秋風凋零花瓣。


    絮因有些委屈,但她知道三娘子能說出這種程度的言語,已是隱忍的不滿。她陪伴薛令薑多年,往日裏就是薛令薑受了委屈,也隻是抿緊了唇,說句:「這樣不好。」


    主仆黯然相對,靜默片刻,薛令薑複緩緩前行。一雙小腳纏了這麽多年,雖早不複當初新裹腳時踩著碎瓷片的痛,但到底還是疼的。


    薛令薑拿了一帖《太上感應篇》來抄,抄了一半,忽然聽人通傳,說月牙兒來了。


    今日的雨,將天空洗刷幹淨,像一麵澄澈的湖。月牙兒踏著日色進屋來,這種老式的房子,多少有些昏暗,將好些陽光擋在外頭。


    她手裏挽著一個食盒,過來給薛令薑道個萬福,眉眼彎彎:「三娘子,我也算不辱使命。」


    薛令薑抬頭看她,頷首道:「辛苦你了,請坐。」


    等月牙兒坐定,絮因也叫小丫頭捧上茶來。


    「都是你惹的事,趙家姑奶奶今日來了,也要過來看熱鬧,說要做一回判官。你可不許給三娘子丟臉。」


    月牙兒疑惑道:「我倒是有些信心的。可讓趙家姑奶奶來當判官,誰知道她拉不拉偏架?」


    「誰說不是呢?」絮因說:「那姑奶奶回一回娘家,就折騰我們家娘子。正午睡呢,她叫戲班子唱戲,咿咿呀呀地,打量別人都聾了是不是?」


    聽上去倒像個惹麻煩的人,月牙兒皺眉,想起對策來。


    「秋娘說起話來,是過於心直口快了。」薛令薑苦笑:「我也不知怎的,就得罪了她。」


    「不若這樣,」月牙兒心生一計:「她既是心直口快的人,多半也好麵子。既然要當考官,那索性將話說開了。把咱們的疑惑清清楚楚和她說,然後讓她答應盲選比較。」


    得了三娘子的首肯,絮因特地挑著家裏娘們妯娌都在時,同趙秋娘說了這顧慮。還依著月牙兒的意思拿話激她:「都說姑奶奶行事公平,那就盲選。兩盤泡螺兒擺在麵前,誰也不知是誰做的,隻說哪一個好就是。」


    趙秋娘聽到旁人質疑自己,頓時不開心了:「說的什麽話,我秋娘是這樣的人嗎?盲選就盲選,賴媽媽還會怕你們找來的那個黃毛丫頭?」


    在一旁的賴媽媽原來還想勸,但聽了這話,不得不擠出笑容來附和。


    一眾人本就守在家裏無聊,閑著也是閑著,都紛紛往冰心齋看熱鬧。


    趙秋娘領頭,心想薛令薑送上來門來給自己羞辱,自己定要好好替娘出一口氣。所以到了冰心齋,左右變著花樣的挑毛病。說什麽鋪的繡墊針腳太粗,沒得本地的靈秀;又說用銀器過於誇耀,哪有用天青瓷來的風雅。


    絮因強壓著怒氣,私下裏反複叮囑月牙兒:「你可不能丟臉。」


    冰心齋的人越是麵色不虞,賴媽媽等人就越開心。賴媽媽自持幾十年揀泡螺兒的手藝,就算那丫頭真做出來了,味道也好模樣也好,定然差自己一截。


    心裏這樣想著,她越發顯得胸有成竹。


    一個小丫頭拿過來一方絲帕,繡著大紅石榴花。趙秋娘接過,橫了月牙兒一眼:「我做事一向公正,誰好誰差,絕不妄言。不像有些人,笑麵虎一樣。」


    她將絲帕遮在眼上,命人將兩碟兒酥油泡螺呈上來。


    趙秋娘的貼身丫鬟便捧著兩個描金碟兒,依次用梅花匙喂與她。


    屋裏坐了許多年輕妯娌,簾外也有丫鬟仆婦探頭探腦,都沒說話,靜靜的盯著趙秋娘的神情。


    酥油泡螺這種東西,對尋常人家來說,至多一年吃上幾回;可於趙秋娘這等千金,卻是唾手可得的點心。但她從前並不常吃,因為覺著吃著怪膩味的。出嫁之後,趙秋娘更是很少吃到娘家做的點心,因此隻記得個大致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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