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擺了擺手:“我們沿路都安排了人看著呢,放心,而且開拍前你們先看看示範,等會坐上去跟在他們後麵,就不會慌了。”可以乘坐的大象後背上都架好了兩人位置的木椅子,導演說話間,已經有兩位工作人員爬上大象的背脊坐在了木椅子上。另外還有一名訓象師騎在大象的頸項間,手裏握著一根長棍。伴隨著訓象師的一聲呼喝,本來跪著的大象這時才溫順地直起腿,站起了身,慢慢向前走了兩步。看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緩緩馱著工作人員走動,大家不由也都發出了驚呼聲,坐在上麵的工作人員神情輕鬆,對著下麵比了個耶的手勢。夏庭晚第一次看到騎象的場景,心裏也不由有點好奇,他往前走了兩步想站近點看看大象,可是這麽一看,他的心卻一下子揪緊了。大象的身上,竟赫然是一道道被鐵鉤劃破的傷口,大象皮粗厚,可是卻還是有許多傷口刮破了皮,露出裏麵的血肉,其中有的看得出是還泛著血色的新傷,有的是粗糙愈合過的舊傷,新舊交疊,慘不忍睹,甚至連象耳朵都看得出來生生缺了一塊肉,可見下手時是多麽的狠。夏庭晚把目光移向訓象人手中的長棍,這時仔細一看,才看到那長棍的棍尖上,分明帶著一截鋒利的鐵鉤。就在這時,好像是因為大象走的有些顛簸,訓象人臉上露出不滿的神情,舉起手,就是重重地把鐵鉤在象身上又勾了一道,發出了一聲嗬斥。夏庭晚看得觸目驚心,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似乎並沒有多大驚小怪。而那大象卻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殘酷,像是感覺不到痛了似的,隻是低著頭,溫馴地邁著步,甚至也沒有發出一聲悲鳴……這樣的場景,悲戚得叫他幾乎無法忍受。導演已經在招呼攝影師開機,幾位mc也在往後麵等著的大象那邊走。夏庭晚聽了下意識地跟著走了兩步,可是,看著跪在麵前、身上傷痕累累的大象,濃濃的抗拒幾乎要讓他寸步難移,他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開口了:“咱們一定要騎大象嗎……?”他這句突然的話,讓其他幾位mc都有些錯愕,還是邢樂先問了一句:“怎麽啦?小晚,大象是顛了點兒,你怕不適應嗎?”“不是,我……”夏庭晚低下了頭,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應該提這些的,可是他卻怎麽都忍不住:“我看這些大象一犯錯就要挨打,身上已經到處都是傷了,特別可憐,咱們這樣還拍騎大象,是不是對動物太殘忍了。”他這話一說出口,連導演臉色都不對了。邢樂轉過頭,神情有些意味深長,他嘴角隱約含了絲笑意,輕聲說:“小晚,你是不是想多了?其實咱們是來工作的,大象營是當地人建的,怎麽訓練大象也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事,你這話……說得倒好像整個節目組和其他幾位mc都很殘忍似的,其實我們大家,誰也都不願意傷害大象嘛。”夏庭晚抬起頭看著邢樂。每一句話都看似合理,但在溫和之下,又悄無聲息地在誅心。這樣陰險的話,卻是出自邢樂口中。這個男人的麵容曾經是他少年時代的夢幻景象,可是如今,卻好像隻剩下一個單薄的剪影。殘忍的又何止是這一件事而已啊。曾經那麽美好的少年,現在卻虛偽成了這副模樣,這不殘忍嗎。他心裏感到無法自製的憤怒,憤怒底下,卻又含著一絲悲傷。夏庭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邢樂,他執拗任性的脾氣上來了,根本忘了周圍還有攝影機,一字一頓地說:“明知道訓象師在折磨大象,還執意要拍騎大象的畫麵,那麽節目播出之後,就會鼓勵更多人來參與騎大象的項目,也就是間接鼓勵他們繼續虐待大象,這不就是在傷害大象嗎?”邢樂露出錯愕的神情,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他的吃驚倒是沒作假。夏庭晚對邢樂和蘇言從來都是不同的。他崇拜蘇言,也喜歡欺負蘇言,時而生蘇言的氣,但又總是對蘇言充滿占有欲,萬般的情緒揉在一起成了濃烈的愛意。可曾經他對邢樂是憧憬——那個年紀的憧憬,是遙遠而朦朧的。他總是聽邢樂的話,在邢樂麵前收攏了所有乖張的脾氣,他從來沒和邢樂頂過半句嘴,這隻能是初戀才能有的待遇。邢樂大概也沒想到夏庭晚忍了這麽久,竟然會突然在所有人麵前強硬地和他杠了起來,他倒的確是措手不及。場麵一下子僵持住了,一時之間誰也不敢開口。“我不想騎大象。”夏庭晚又重複了一遍,這次他說得語速很快,也不像上次一樣遲疑。反正節目播出之後,他怎麽也要被罵,大象的事提都提出來了,還不如就堅持到底。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忽然感到不那麽憋屈了。就在這時,紀展忽然開口打破了僵局:“這段說太多了,都要剪掉吧?”他說話很直接,可是在這個時候的確算是解圍。紀展看導演那邊點了點頭之後,又繼續說道:“其實夏庭晚說的也是一個問題,節目播了肯定有人看了之後要來騎大象,如果發現真實情況是大象受到了虐待,根本不是想象中節目裏拍的那樣人與動物和諧共處的美好,估計心裏也會不舒服的。到時候萬一被有心人利用了,說不定會被攻擊節目的價值觀有問題,我們做旅行與人文類的真人秀,還挺怕這種負麵新聞的。”邢樂臉色不太好看,但是很快就溫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說了聲:“也是。”夏庭晚感激又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紀展。他自己也知道他說的話還是太理想和情緒化了,同樣的立場,紀展顯然更客觀,也幫節目組做了考慮,處事比他成熟多了。導演那邊顯然是聽進去了,和整個工作組緊急商議了一下,決定還是讓邢樂他們去拍一下騎大象的場景作為備用,但拍攝重點卻調到了那些能夠和大象以比較自然地親近的項目。夏庭晚則和紀展一起先拍除了騎大象之外的其他部分,走在路上時,趁著攝影師還沒開拍,夏庭晚終於找著機會悄悄和紀展說了聲謝謝。紀展板著臉,突然問道:“你今年多大了?”夏庭晚有點尷尬,隻好老實地回答:“25。”“還比我大兩歲呢。”紀展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紀展比他小,這一點夏庭晚的確是沒想到,隻是紀展雖然大多數時候感覺挺成熟的,可是這“哼”的一聲,卻又帶著一種少年傲嬌的嫌棄意思,夏庭晚知道他是覺得自己幼稚,但是倒也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