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庭晚感覺簡直無法呼吸,他好像聽不清溫子辰在說什麽,他也不在乎溫子辰說什麽。他滿腦子都是蘇言。他從來沒有看蘇言哭過。五年了,從來沒有。他想象著那個情景。那個在醫院的夜晚,蘇言一個人守在急救室外,躲在以為沒人看得見的角落悄悄地掉眼淚。蘇言直到最近才忍不住和他說了一句——“庭庭,我那晚好害怕啊,你知不知道?”可是隻是這麽一句話,又怎麽能夠描述出他在那一個夜晚所經受的萬一呢。如果不是溫子辰說了,蘇言是永遠不會開口告訴他的。蘇言不會告訴他,他有多麽愛他——愛到恐懼。愛到哪怕他已經脫離危險,可隻是想到會失去他的可能,都還是會像個孩子一樣躲起來哭泣。他好想蘇言。我知道了,蘇言,我這次真的知道了。“我雖然有那樣的想法,可是其實並沒有機會,蘇言很忙,又一直在照顧你,隻是每天會跟我問問尹寧的情況。我也不敢表現出任何那方麵的想法,就盡力照顧好尹寧,尹寧是個很可憐也很乖的孩子,我陪他複健,每天和他說話,他後來跟我很親。所以蘇言就找我談,說讓我做尹寧的專職護工,他提出來的價錢嚇了我一跳,其實以那種報酬來說,我根本不用再去想些別的,已經可以負擔家裏的開銷了——可是我不滿足,我還是貪心,越和蘇言相處,我越想擁有他。”“後來,你們離婚了。”溫子辰慢慢地說。夏庭晚盯著溫子辰,可是溫子辰並不回避他的目光,而是平靜地說:“因為尹寧的緣故,我可以搬進香山住了,我離蘇言又近了一點。他很痛苦,每天都很痛苦,他不太說話,也不太下來吃東西,我見到他時,他總是很憔悴。”“那期間,有一件很恐怖的事,之前那個人回來過一次——他強上了我,之後還挺後悔的。其實他一直都不是一個喜歡強迫的人,可笑吧,那樣一個變態,可是卻挺有原則的,他隻幹那種為了錢向他低頭的人。可是我又受傷了,休息了幾天之後才回去香山。也就是那一夜,蘇言喝得爛醉躺在一樓,砸了一地的東西,不許任何人過去和他說話。我其實、挺怕他的,也一直都不敢違抗他的意思,可是那天晚上,我……我……”夏庭晚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溫子辰快要說到那裏了。他無法不介意的那一點,他來的時候,就潛意識裏想要探究的那件事,“我鼓起了勇氣,我想,那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機會了。”“我把他扶進我的房間裏,然後跪在床邊求他,我說,讓我跟他過一夜好不好,我什麽都不要,我隻是愛上他了,我想陪他。他難受的話,就發泄在我身上,我什麽都能忍,多粗暴都可以。我會一直陪著他,無論多痛苦都會過去的,我會陪他度過這段時間的。”溫子辰說到這裏,淒涼地笑了一下,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道:“我那會兒傷還沒好,可是我想,他醉了,說不定不會發現的,又或者,他發現了,我就和他說之前的事,他或許……也會有一點點可憐我。”“你們做了嗎?”夏庭晚忽然問。溫子辰沉默了好久,才答道:“我給他口了一會兒。但他沒有上我——我,我脫光了,但是他沒有上我,你知道為什麽嗎?”“為什麽?”“因為,”溫子辰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我大腿上,有那個人用煙頭燙的痕跡,他摸著那裏,問我疼不疼,我、我那時以為,他真的是在問我,是在關心我,我高興壞了,忍不住拉著他的手說——很疼。然後蘇言他……”溫子辰說到這裏,眼裏忽然湧出了大滴大滴的淚水,哽咽著說:“他看著我的傷痕,難過地說——庭庭小時候,一定疼壞了。”“夏庭晚……為什麽,你們都已經離婚了,我卻還是連那一點點施舍都得不到。他看到我的傷,想的卻是你十多年前的感覺,我怎麽能不嫉妒你。”溫子辰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他努力握住咖啡杯,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天夜裏之後,蘇言和我說,他無法回應我的感情。即使那樣,我也沒放棄。說我犯賤也好,可笑也好,我不在乎,我跟蘇言說,我說我什麽都不要,我不用他喜歡我,我隻要能陪著他就好,哪怕什麽也不做,隻要讓我待在他身邊就行。他沒回答我,但也沒讓我走——”“我覺得,我還是有機會的,一年、兩年,可能我等下去,或許總會有一天……”“後來,我生日那天,蘇言要出去看話劇,我問他,能不能也帶我去看一次,他知道是我生日之後,問我想吃點什麽,我說想吃日本料理。你可能覺得挺可笑的,可是我之前隻去吃過壽司,沒有吃過高級日料。我和蘇言也那麽說了。蘇言就帶我去了——那天,我、我真的覺得,他是有一點點心疼我,或者是可憐我的。他和我說,我還年輕,想要的東西以後也會漸漸有的,不要為這些事太難過。我……”溫子辰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杯子,一滴淚水滴了下來:“我第一次,有一點點觸碰到了蘇言的溫柔。”“可是很快,你又回來了。”“我太害怕了。我沒有任何決定權,我的處境那麽尷尬。你想回來,其實隻要打動蘇言,我根本一點立足之地沒有,但隻要你想……打動蘇言又有多難呢?我知道,我唯一還有點可能的辦法,就是讓你覺得你和蘇言已經結束了,然後自己退出。我一次一次地在你麵前刻意表現,我想,你那麽驕傲,或許也不能忍受一次一次回來都看到我和蘇言待在一起。可是——”“可是你最後也沒放棄。”溫子辰苦澀地笑了一下,他抬起頭看向夏庭晚:“你說過,我從來不是你的對手,對吧?”夏庭晚眼睛裏劃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他沒來由地覺得溫子辰也像是一隻棲息在樹上的小雀,或許是夜鶯吧。他說不上為什麽,可還是莫名地覺得這個男人有種在夜色裏才會綻放的性情。溫子辰並不抗拒墮落,甚至也不在乎自己有多卑微,可是他明明能夠對自己這麽狠,卻還是一定要依靠著點什麽才能生活。如果無枝可依,他就會異常痛苦。或許蘇言是他最想要的那棵枝幹。夏庭晚看著溫子辰,慢慢地說:“你記錯了。我說,我的對手不是你。”溫子辰怔愣了一下,隨即才喃喃地說:“是了,你在乎的,一直都隻是蘇言的想法罷了。他才是你的對手。”他說到這裏,忽然麵色蒼白地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突兀地問:“我現在徹底沒戲了。那麽……你贏了嗎?你們之間的問題都解決了嗎?”夏庭晚臉色有點不好看,他盯了一眼溫子辰:“你是什麽意思?”那句話乍一聽起來像是挑釁,可是卻又好像隱含著某種深意。他忍不住介意起來,可是卻也抓不住頭緒。“沒什麽。”溫子辰卻忽然不再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