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岸一抬手止住話:「不要查了。皎皎初來乍到,衝著她來的人沒有。你這幾天盯仔細了,明月縣主沒有生命危險,你就不必出手。」


    黑衣人領命,蘇岸突然想起了什麽,眼底唇邊便存了笑:「我差點忘了,那丫頭跟我學了幾招,有防身的東西。」


    黑衣人便懂了。


    蘇岸抬抬下巴示意:「子虛喝茶。」


    被喚作子虛的黑衣人麵前有杯熱茶,但他似乎從沒想伸手動過,此時被提點,他非常不自然地碰了碰茶杯,然後握在手中。


    卻並沒有喝。


    蘇岸垂眸看向子虛握杯的手,十年的時光,指端肌膚的力度與色澤再不複當初青春年少時。或許指根虎口的繭也變了,蘇岸輕輕地想。


    這般想,便輕歎。


    「十年前我不告而別,是我,對不起你們。」


    子虛像被炮烙般驚站起,竟有些手足無措的詞不達意:「王爺!屬,屬下不敢!」


    蘇岸顧自笑了。


    「十年前那一場大仗,你們本該榮華富貴名譽加身,卻因為我,承受重罰沉淪下僚這麽多年。」


    子虛難掩唏噓,五尺的漢子竟自紅了眼眶,說出的話竟是:「沒有護好王爺,屬下本該死罪,是陛下念著王爺的情意網開一麵,屬下,沒什麽好不知足的!」


    蘇岸看向他,已然一副溫馴平庸的臉,當年鋒芒暗藏的精英暗衛,混在人群中泯然眾人矣。


    有一種蒼涼的悲慨衝撞激蕩著蘇岸的胸懷,讓他的心發痛,鼻發酸。


    當年十個人,算上他,存活不過六人,死傷過半。


    大家隻記得十年前蕩平夷秦的時候,他殺降屠戮的殘暴慘烈,誰還記得他們自己,莫說幾年間陣亡五十萬的將士,就是活下來的人,當初內外交困以命相搏,身與心,所經受的煉獄烈火般的摧折慘烈呢?


    隻是他已然不複慷慨悲歌的少年,對與錯諸般往事已過,人不論遇到什麽坎兒,總得活。


    他在饒縣賣酒的時候,子虛混跡在嘈雜的鄉間,編他的竹筐。


    所以他笑容淺淡,不動聲色。所以子虛也能平心靜氣,最多在乍然相見的時候,掉個茶杯,紅個眼眶。


    他們崢嶸的棱角,已然被時光和際遇磨得平了。


    蘇岸拍了拍子虛握杯的手,笑言道:「他們幾個也奉詔快過來了,屆時我們,……」痛飲三百杯就卡在了嘴角,蘇岸恍然明了,他竟是,連酒也戒了啊!


    偏巧第二天下起了雨。


    秋雨淅瀝,不太大,但綿長陰冷。


    蘇皎皎打了傘,讓沈嬤嬤留在家裏,衛伯陪自己出去。


    其實蘇皎皎沒有逛過京城的街,因為她一進城,就遇到長公主花宴的倒黴事,然後被禁足了。


    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要說不愛新奇熱鬧也是假的。


    隻是她做了縣主,明目張膽出去玩就有了種種束縛。自由自在地跑出去,蘇岸也沒允許。


    倒是雲瑤可以相邀,可是雲瑤一堆家務事,還有兩個兒女,也不能和她個小丫頭有一搭沒一搭哪有熱鬧往哪兒鑽地瞎胡鬧。


    而且蘇岸還給她開了個鋪子,她要疲於奔命做醬菜。


    有時蘇皎皎不免壞心眼地想,哥哥知道她愛錢,是不是就是想用開鋪子把自己給捆住,免得她沒事可做一不小心就給他闖了禍。


    去「鄭天祥」叫了訂貨的畫樣子,約定好了取貨的日子。那批貨緊趕慢趕也得二十天,得中秋以後了。


    鄭天祥的掌櫃的,即便是不認識蘇皎皎,可是認識衛伯,知道是錦衣王府的生意,接待得非常隆重客氣。


    不過蘇皎皎一身家常裝扮,和個普通的十三四歲女孩子沒什麽區別。除了一個衛伯,連個貼身的婢女都沒帶,更別說前呼後擁了。


    所以他們在鄭天祥沒逗留多久,出門的時候掌櫃的打著簾子,蘇皎皎甚至殷勤地為衛伯打傘,像個貼心的孫女兒。


    衛伯守了一輩子的規矩,連忙退讓。


    然後便有個人直直地撞了過來。


    蘇皎皎一個趔趄,衛伯去扶反被傘絆住差點跌了一跤。


    誰這般無禮啊,蘇皎皎懊惱地抬頭去瞧,卻覺得腰間的荷包一空,一個灰蒙蒙的人影飛跑著要消散在密密的雨簾中。


    我的錢!


    蘇皎皎大呼一聲「小賊!」撒腿追了過去!


    「縣主啊!」衛伯失聲連忙想去阻止,可蘇皎皎一溜煙就沒影了,他一把年紀哪裏追得著?


    那小賊跑得飛快不說,而且會鑽巷子。鄭天祥原本在大街上,沒幾個閃身就鑽到了一旁的小巷子,蘇皎皎起初還瞧得見人影,但是橫穿兩條巷子之後,隔著雨簾,連人影也稀疏了。


    京城說是繁華,但小巷子裏的繁華總有限。何況是雨天,大街上也少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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