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少風醒來不見毛一錢蹤影,得知她一早與父親出遠門,大感意外。


    她昨日怎麽沒先跟他說一聲?


    直到此刻他才驚覺,這三、四日他與她總是匆匆照麵,沒談上什麽話。


    他隻顧著找遺失的東西,竟在不知不覺中對她有所疏離冷淡,不禁心生歉然。


    “少爺、少爺!找到了、找到了!”門口外傳來華安的大聲嚷嚷,他快步奔進少爺廂房,“是一位打漁的漁翁在湖畔蘆葦間撈到的,他在前廳候著,待少爺確認過後等著領賞。”


    “找到了?”皇少風聞言心喜,忙跨步上前要看尋獲的失物。


    “這隻繡著龍紋的香囊雖在湖中浸泡幾日,並無損壞,仍可見繡工細膩,龍紋生氣昂然,這等繡工該是出於凝香姑娘之手,應是她失落的香囊沒錯。”華安解釋著,忙將香囊呈給他檢視。


    原本聽到尋獲失物,皇少風為之一喜,卻在聽完詳實後斂去臉上喜色。


    “這也許是凝香失落的香囊,卻不是我要尋找的錦囊。”他無意接過那繡工精巧的香囊。


    “呃?少爺不是在尋找凝香姑娘意外落水遺失的香囊?”華安一臉納悶。


    “誰說我在找凝香遺落的香囊?”他自始至終沒說過這句話。


    “可……少爺不是找繡有龍紋的香囊?”


    “我找的是自我袖懷遺落湖中的龍紋錦囊。”皇少風鄭重強調,“那龍紋沒這般精致細膩,也許……比較像條蜈蚣。”


    為避免再弄錯,他隻好實話實說。


    “嗄?蜈……蜈蚣?”華安怔愕。


    “去去,繼續找!”他不耐地揮揮衣袖。


    華安有些狐疑地準備轉身離開,卻又被皇少風叫住。


    “慢著!等候前廳的漁翁賞他一錠銀子。還有,那隻香囊送去給定少王爺,就說順手打撈到的。”


    城郊外,山野間,雲霧嫋繞,群山綿延。


    秋天山林褪去綠意,被紅葉黃葉綴點,山坡上滿布翠綠茶園,阡陌縱橫,景色宜人。


    毛一錢置身茶樹小徑,清涼秋風拂麵,汲取滿園茶香,令人心神舒暢,原本的陰鬱心緒在見到自然純淨的山景茶園後,她不覺笑逐顏開。


    “一錢,你跟少風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見她總算露出鬆心笑顏,皇老爺感到寬慰,卻仍不放心地追問。


    “呃?沒、沒有呀!”毛一錢搖搖頭。


    一提起皇少風,她心口窒悶了下,宛如罩上一層灰霧。


    “少風這孩子……唉!”皇老爺負手在背,搖頭歎息。


    這幾日兒子帶著一幹仆傭早出晚歸,他聽聞兒子是到翠煙湖畔打撈東西。


    兒子竟為尋找路凝香遺失的一隻香囊費心勞力,這事肯定讓一錢心情難受。


    見她這幾日悶悶不樂,他其實心知肚明,隻是她不肯講,他也不便挑明,才想帶她出門散散心。


    “少風隻是一時迷惑,你別放在心上,爹隻認你這個媳婦,他就是將來想納妾,也得先娶你這門正房。”悶了幾日,皇老爺還是決定說些鼓勵安慰的話,給她一些信心。


    “爹,一錢沒事的。”她笑笑回望皇老爺,不想他多操心,“爹肯認一錢當女兒,一錢已很知足,至於跟少爺的婚約,希望爹爹別強逼他。”


    雖除了皇少風外,她的眼裏再也入不了其他男人,可她不希望他是出於被迫才接受她。


    “你可是老太爺承認的皇家孫媳,少風不能逃避此責——”


    “爹爹,那邊有茶姑在采茶,我也想去試試。”毛一錢忙打斷皇老爺對皇少風的叨念。


    她對采茶感興趣,更想找事做暫時拋開低靡沮喪的情緒。


    打發走找到路凝香錦囊的漁人,皇少風命仆傭繼續前往湖畔打撈,而他因數日未進茶行,決定先前往茶行總鋪一趟。


    他步出茶行看著街上熱鬧的攤販人潮,糖葫蘆小販的高聲叫賣令他想起和毛一錢逛街的情景。


    每次上街他總要買一串糖葫蘆給她,仿佛將她當小孩似的,可他看她的眼神完全將她當成想嗬寵的女人。


    想起她那張純淨笑顏,他心口湧起一股思念。


    她與他不過分開半日,可他已有幾日沒好好和她說話,感覺也好幾日沒看見她無憂的笑顏。


    父親帶她前往皇家茶園約莫兩三日就回來,他不想等待,竟急於見她。


    於是他立即乘馬車出城,直奔城郊外的皇家茶園。


    皇少風乘快車奔馳近三個時辰,終於抵達皇家茶園,亦順利在茶場房舍處見到父親與幾名茶場管事一起品茗。


    皇老爺一見兒子匆匆而來有些意外,以為他來視察,一時沒做他想。


    “一錢呢?不是跟您一塊出門?”皇少風開口急問毛一錢去處,沒看到她人,他不禁一陣忐忑。


    “你找一錢?”皇老爺倒意外了。


    秋高氣爽,兒子額角卻布著薄汗,個性從容的他竟是神色倉惶急著找毛一錢,皇老爺不安地猜測來意。


    “我警告你,你可別給我向一錢攤牌說要娶路凝香的事!”皇老爺神色一凜,先聲奪人。以為兒子找到那路凝香遺失湖中的香囊,因她的事而來。


    “爹,您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皇少風微訝,一臉莫名。


    都已事過境遷,爹怎還會認為他想娶路凝香?


    “你急著找一錢不是為了那事?”皇老爺得先問清楚,絕不準兒子私下與一錢解除婚約。


    “我找一錢說說話,也得經您盤問?”皇少風有些無奈和不快。


    “你在家有的是跟她說話的機會,可你不知在瞎忙什麽,這幾日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我不過才帶她出門半天,你就急著找來?”皇老爺語帶責備,完全猜不透兒子的想法。


    皇少風被叨念得莫名,懶得與父親計較,他轉而問一旁的人。


    “毛姑娘對采摘茶葉感興趣,跟一幹茶姑在禦茶園西南麵采茶,應該再不久就回來了。”少爺問話,管事的不敢隱瞞,據實以告,納悶他們父子間似有股火藥味。


    皇少風聞言,便直奔往禦茶園山坡。


    皇老爺見狀神情更為狐疑,心想是不是該跟在後頭去看看兒子究竟在急什麽?


    皇少風也不知自己為何急於見毛一錢。


    這一路上她的喜笑不停在他腦中回蕩,一撇開惦記的失物,他竟全心全意思念起她來。


    想想很荒謬,他與她又不是生離死別,這瞬間滿溢的思念令他納悶不解


    山坡間一畦畦茶園,井然有序,鮮綠盎然。


    十數名茶姑戴鬥笠、包頭巾彎身在一排排茶樹小徑熟稔地采茶。


    皇少風放眼望去,很快鎖定目標直朝那方向奔去。


    “一錢!”走近一名彎身努力采茶的茶姑,他直接拉起對方的手臂。


    茶姑驚嚇一跳,抬首瞪大一雙黑白大眼。


    “少、少爺?!”毛一錢驚愣不已。他怎會在這裏?


    “你不陪爹乘涼喝茶,幹麽跟茶姑搶工作,搞得滿頭大汗?”皇少風有些心疼,她包裹的頭巾早被汗水濡濕了。


    “少爺怎麽認出一錢的?”她這才察覺有異,更感訝異。


    她頭戴鬥笠,頭巾包裹,全臉隻露出一對眼,彎身在茶樹間的一群茶姑全都一個模樣,他怎能一把就捉住她喊對人?


    “我就是認得。”皇少風說得理所當然。


    “嗄?是不是一錢動作遲緩露了餡?”她追問,好奇他如何判斷。


    “我就是認得。”他再次強調。自己並非從她采摘茶葉的動作做出判斷。


    她就是全身包得密不透風躲藏在茂密的茶樹中,他也能立即將她找出來。


    “我不信,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是不是頭巾包歪了?”毛一錢意圖追問到底。


    “我大老遠來見你,你就隻想跟我爭論這件小事?”皇少風俊眸微眯,動手解開她包裹的頭巾,拿下鬥笠為她拭汗。


    “啊?”毛一錢小嘴大張,怔愣不已,懷疑自己聽錯了,“少爺……是來見一錢的?”


    “瞧,特地給你帶糖葫蘆來。”皇少風從袖懷掏出一包油紙包,攤開油紙,將一串糖葫蘆遞給她。


    幸好現在天涼,否則他一路從京城帶來這裏,包裹的糖衣早融得一塌糊塗。


    “為……為什麽送我糖葫蘆?”毛一錢小手握著他塞給她的糖葫蘆串,神情更為愕然。


    少爺大老遠從京城來隻為給她一串糖葫蘆,是何用意?


    “我想給你東西還需要理由?”不滿她呆愣地追問,他將她身上背的茶簍取下,牽起她的手離開茶園。


    他以為她見到自己該表現高興感動,但她的反應讓他莫名有些生悶氣。


    毛一錢低頭望著被他大掌捉握的小手,心口怦跳起來,粉頰發熱。


    她一手被他牽著走,另一手捉著一串糖葫蘆穿進稀疏的竹林,繞過一窪池水,水麵倒映兩人一前一後的影像很是怪異。


    她跟他仿佛像父女,她從不知自己與他同行是這麽不協調的畫麵。


    記起中秋遊湖那日,成熟絕麗的路凝香與俊美的他站在一起,那畫麵美好得令人欽羨。


    驀地她心情沮喪,有些難過。


    “少爺……咱們這樣還真像父女……”


    “你說什麽?”皇少風停步回過頭看她,俊容微慍。


    “啊?”毛一錢抬首微愣,沒發覺她方才居然將心中的沮喪碎念出來。


    “我跟你像父女?!”皇少風瞠視她,“我才虛長你六歲,又不是十六歲,怎可能跟你像父女?”她一句低喃碎語令他無比驚愕,不滿地質問。


    “呃?我……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說你少年老成,我隻是……隻是覺得自己太像小孩,跟你走在一起很怪……”毛一錢忙搖頭想解釋,卻愈說愈小聲。


    “我買糖葫蘆給你,不是把你當小孩哄。”皇少風俊眸微眯,分析她話中之意。


    因為她喜歡吃,他才特地費心為她大老遠帶來,雖僅是一串不值幾文錢的糖葫蘆,但他對她的心意為何她不懂?


    “我……”毛一錢抬眸望他,欲言又止。


    收到糖葫蘆的刹那她一臉納悶,下一瞬想到他可能的心意,她心情激動,卻怕是自己的癡心妄想,不敢斷定。


    她開口問他,他又回得模糊,教她更不敢逕自認定他對她可能的心意,因為他這幾日付出更多心思精力在尋找另一個女人的失物。


    他也許隻是來茶園巡視順便買串糖葫蘆給她,把她當小妹看待,沒什麽特別含意。


    皇少風有些無奈,他不辭路遙想見思念的她一麵,她竟感受不到他的真誠情感,小腦袋瓜盡往奇怪的方向想。


    是否他該再給她一個熱情深吻,讓她心思接軌,他也才能見到她心花怒放的激動反應?


    他低頭凝視她,發現她張著一雙大眼怔望他,對他臉上的表情感到困惑不解。


    他想低頭吻她,可突然要他吻她竟覺得怪不自然,無法行動,最後隻能無奈地歎口氣,轉身跨出步伐。


    “呃?”毛一錢眨眨眼,不解方才兩人的四目相對。


    他沉默的凝視教她心裏無端緊張,結果他卻歎息一聲後轉身邁開,她完全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少爺!”她叫喚一聲,趕忙小跑步追上他的豪邁步伐。


    聽到身後她追趕的腳步聲,皇少風放慢步伐等她同行。


    “少爺是來巡視茶園的?”毛一錢忍不住再次問他來意,一雙杏眼盯著他長袖下的大手,有股衝動想拉起他的手緊緊握住。


    盡管他與她牽手同行的畫麵很怪,明知配不上他,可她心裏貪戀他的掌溫,貪戀與他多些接觸。


    她拿起一顆糖葫蘆吃食,甜甜酸酸的滋味令她心裏產生兩種感觸,因他的溫柔感到甜蜜,更因他重視另一個女人而心口泛酸。


    拿起第二顆糖葫蘆,她剝下冰糖糖衣塞進嘴裏,隻讓甜蜜滋味盈滿味蕾。


    “少爺要吃糖葫蘆嗎?”不願他一逕地沉默,毛一錢將去掉糖衣的醃漬李子遞給他。


    “不吃,我又不是小孩。”皇少風直視前方悶聲道。


    方才在茶園他聲明特地來找她竟不信,還一問再問,他現在不想搭理她,也無法再說一次大老遠來見她的衝動之舉究竟是為了什麽。


    “少爺為什麽生氣?”毛一錢不明所以,擔心他的情緒。


    “氣你愚笨。”他脫口道。


    “一錢本來就笨,簡單的《百家姓》學了兩個多月才學完,這《三字經》怕要學更久了。”她頓覺沮喪。可他之前教她念書從沒罵過她笨。


    “我不是指讀書的事。”他停步側望她一眼,有些無力地澄清,“你的學習力並不愚笨。”


    她雖非聰穎,但也沒他以為的駑鈍,她學習認真,好學心旺盛,他不介意耐著性子慢慢教她。


    “那是什麽事?”她抬眼望他。


    “沒什麽。”他看她一眼歎口氣,伸手拿過她手中的醃漬李子送進嘴裏。


    他心裏氣悶,不知是氣自己對感情無法坦白直言或氣她不懂他的心意。


    對任何事皆遊刃有餘的他,卻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感情事,遇到她這樣憨直的個性令他難以應對,更因自己對情感拘謹而難以直白地對她表達兒女情長。


    “一錢被搞迷糊了……”


    她滿心不解,他卻逕自往茶場走去。


    皇少風帶毛一錢走進茶場另一側的烘焙坊。


    既然來了,他順便查驗一下烘焙過程,也借機讓她認識茶葉的製成。


    “哇……好香!”毛一錢見到數名工人跪在地上揉茶,茶葉清香滿溢一室,“他們在做什麽?”


    “一般製茶過程可分為采摘、萎凋、炒菁、揉撚、幹燥、烘焙等步驟,每個步驟各有其功能,而不同的茶所處理的方式與過程便有差異。”皇少風仔細為她講解各步驟的細節及原因,邊帶她實地看茶工逐一動作。


    “將揉撚過幹燥後的茶葉攤在竹焙籠,置於焙窟上分段烘焙,這時間耗費最長,加上閑置時間,有時得經曆二、三日以上,其中火候的掌控更為重要,亦需顧慮天氣變化。”他帶她走近焙爐觀看。


    “皇家茶葉還有一重要烘焙特點,木炭是選用桂圓木炭。”他直接向她告知秘方。


    他不僅向她解說茶葉製程概念,連諸多細節的秘訣都毫不保留向她明說。


    “桂圓木炭?”毛一錢微訝,還以為空氣中夾雜在茶香中淡淡的桂圓香氣是茶葉本身所散發的。


    “以桂圓木窯燒而成的桂圓木炭來烘焙茶葉能增加茶香與甘甜,特別用於烘焙黃金桂,更提高茶葉中原有的桂花香氣,還讓桂花與桂圓香味融合,入口的茶湯更為甘甜迷人。”皇少風柔聲說明。


    毛一錢聽了,對曾品過的黃金桂再次垂涎,很想再一次回味。


    “一會兒我沏一盞秋茶黃金桂讓你品茗。”她沒開口他便看出她的渴望,溫柔笑說。


    “好呀。”毛一錢點點頭,朝他咧嘴而笑。


    幾日不見她這般明亮單純的笑靨,他心悸了下,伸手想探向她粉頰。


    “少爺、少夫人,可否麻煩讓個路?”身後傳來喚聲,肩上扛了兩袋木炭走往焙爐邊。


    毛一錢因方才皇少風的凝望心悸緊張,突地聽見身後聲音她無端嚇一跳,連忙後退兩三步。


    “哇啊——”她腳底不小心踩到一小塊木炭,身子往後仰,眼見要滑向後方的高溫焙爐。


    皇少風心驚膽戰忙跨步上前,伸長手臂攬住她腰際,將她身子拉向他胸前,他的背則直挺挺往焙爐磚角撞了過去。


    他悶痛一聲,雙臂緊緊將她護在胸前。


    “啊!少、少爺?”毛一錢身子貼在他身上先是感到一陣羞澀,卻見身下的他神情痛苦,她緊張地從他身上爬離。


    “少爺受傷了?”她忙要檢查他撞到的背部,一旁的茶工也趕忙來探看。


    皇少風隻覺背脊傳來刺痛,緊擰眉心,久久無法言語。


    但見到毛一錢安然無恙,他心裏頓覺寬慰,慶幸她沒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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