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將視線飄向楚華樆剛剛飲過的那半杯雨前龍井上。楚華樆將她的小動作全都看在眼裏,就著剛剛的姿勢端起了手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順著她的話說道:「嗯,這茶葉是不錯。比阿福剛剛送進來的要好喝。」


    槿樺沒忍住輕咳了一聲,且不說她泡茶的手藝如何,單說這茶葉,她那裏存下的破茶哪裏能跟楚華樆天天喝著的茶葉比,更何況這上一杯還是前些日子宮裏剛新送過來的雨前龍井。


    還沒等她緩過來,就聽楚華樆緩緩開口道:「往後每日都給我沏了送過來。」


    槿樺險些抬起手抹一把臉,忽然有了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感覺。她就知道殿下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楚華樆鳳眸微挑,「怎麽?不願意嗎?」他說出來的話雖是問句,可聽到槿樺耳朵裏她可一點也沒聽出來這是打算詢問她意願的意思。


    她迫於某種無形的威壓趕緊搖頭,違心道:「沒有沒有,願意的。」


    楚華樆薄唇輕輕勾了勾,「嗯,就知道你是願意每天過來的。」


    槿樺:「……」怎麽感覺有哪裏不對?她剛剛明明說的是沏茶的事!怎麽不知不覺間好像又被殿下給繞進去了???


    楚華樆眼見她要惱了,也不再逗她了,他緩緩放下茶盞,不著痕跡地換了話題:「剛剛還問了阿福你歇沒歇下,本以為你睡了。」


    槿樺垂下視線,如實道:「時辰還早,屋子裏又悶,便也不覺得困。」


    楚華樆微微頷首眸光打量在槿樺身上,驀地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胳膊,「怎麽感覺你又清瘦了些?晚膳可好好用了?」


    槿樺身子微微一僵,楚華樆手掌的溫度透過單薄的布料傳遞到了她的皮膚上,心跳莫名加快了兩分,她抿了抿唇,「殿下看錯了,分明沒有變化。」


    楚華樆不置可否,慢條斯理地靠回到那張黑漆木紋的椅背上,「往後過來跟我一同用膳。」


    槿樺一怔,這才發覺她入王府這麽久還沒和楚華樆一同用過膳呢。從前作為侍讀她哪裏敢做這樣越矩的事情,如今……如今她這一身男人裝扮,就算是楚華樆允許的,叫下人看見也未免有些奇怪了。


    哪有在府上吃飯還叫侍讀陪著的。


    槿樺生怕楚華樆就這麽定下來了,趕緊開口道:「殿下,這不合規矩。」


    楚華樆眉心微不可見地輕蹙了一下,隻不過這樣的神色隻消片刻便被他悉數收斂。他家這個小侍讀究竟何時才能再放開一些?


    他語調間聽不出什麽聲音起伏地變換,隻是淡淡地重複了一遍,道:「規矩?」


    槿樺忙點了點頭。


    楚華樆眼眸微動,似是漫不經心地抬起胳膊替她將鬢角被風吹亂的碎發挽到了耳後,「那我說的話也不肯聽了?」


    如此親昵的動作令槿樺耳尖微紅,可她卻不知怎的,望著那雙幽深清冷的鳳眸怎麽也別不開視線了。她動了動唇,輕聲道:「不是的。」藏在袖子裏的手在楚華樆看不見的地方微微攥了攥,槿樺緩了緩,「我會過來的。」


    楚華樆像是聽到了滿意地答案,抬手讓她靠得近了些,「再陪我待一會兒,天色不早了,你的傷還得修養著,我看完這些就送你回去。」


    槿樺眼睛輕輕眨動了兩下,順著楚華樆的目光望見了他書案上那厚厚的一摞公文,垂眸間想起了那些深夜裏的燈火。長長的睫毛掩住了她眸光間的些許變幻,槿樺抿了抿唇,抬起手取過了放在一旁的墨硯。


    「嗯,我幫殿下研墨。」


    夜深,人靜。庭院內幾盞掛在廊間的小燈隨著晚風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月光映照出樹影,四下皆是寂靜,偶有蟬聲蟲鳴從遠處陣陣傳來卻也隻能辨出依稀,樹影婆娑倒顯得院子裏有些昏暗了,唯有王府的書房內是一片燈火通明。


    屋內的兩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一人研墨一人批閱公文,不需要交談也絲毫不會覺得沉悶,像是從很久以前起就形成了這樣的默契。


    槿樺看著楚華樆緩緩落筆忽然有了種回到過去的感覺。楚華樆的字是極為好看的,似乎完全應了「字如其人」這四個字的含義,筆鋒幹淨利落棱角分明,落筆勢巧形密,字裏行間鳳翥龍騰。


    槿樺有時候甚至覺得就算是楚華樆平日練字時隨意寫下的草稿,裝裱起來也足夠在外麵的店裏買上個極高的價錢了。然而她的字跡最多也就能和那些閨中的小家碧玉比上一比,任她怎麽練習也隻是工整,寫不出男子那般的大氣。


    楚華樆抬手將批閱好的公文合上拿起下一本,餘光不經意間地一瞥就看見槿樺正望著他的字跡出神。


    他抬眸輕輕勾了勾唇角,語調中透著幾分低沉的喑啞,在這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好聽:「怎麽了?可是有些累了?」


    任楚華樆再怎麽擅曉人心,此時也想不到自家這個小侍讀居然正琢磨著他隨手寫下的那些字拿出去能賣多少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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