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的。”邵榮頓了頓,“這是我的地方,他不會管的。”一個小時後,陳琳琳雷厲風行地提著行李上了門,一手拉著個巨大的白色行李箱,另一隻手提著個塑料袋。被套、床單、毛巾、牙刷,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連香皂和沐浴露都有,果然是女孩子,做事細心多了。邵榮從她手裏接過行李,順手鎖上房門。陳琳琳的目光在屋裏環視一周,這個雙層的小別墅設計的風格很溫馨,暖色調的家具看上去也非常精致,隻是屋頂的角落裏有些殘破的蜘蛛網,牆壁上也有灰塵,陳琳琳忍不住好奇地問:“這屋子平常很少人住嗎?”“嗯,很久沒人住了,我剛才匆匆掃了一遍,可能還沒掃幹淨。”邵榮抱歉地笑了笑,“先將就住一晚吧,明天天亮再仔細打掃。委屈你了。”“沒關係,有的住就好。”陳琳琳彎起唇角笑了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問道,“對了,你怎麽一個人跑來這裏住?你爸爸呢?”邵榮的臉色有些僵硬,片刻後,才輕描淡寫地說:“我爸爸,他出差了。”他顯然不想聊這個話題,陳琳琳看他臉色不好看,便識相地閉上了嘴。屋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邵榮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媽媽的案子,警方那邊有什麽進展嗎?”陳琳琳苦笑著搖搖頭,“負責案子的蘇警官找過我好幾次,總是問我媽媽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可我真不知道她得罪過誰,她那樣溫柔的人,脾氣又那麽好……到底做錯了什麽,讓對方恨到殺了她的地步。”說到這裏,陳琳琳的臉色變得蒼白,嘴唇也開始輕輕發顫。“法醫那邊結果出來了,反正就是一槍致命,估計是有人請來的職業殺手,我不知道媽媽的背景居然這麽複雜,我一直以為她隻是個很普通的護士。”邵榮看了她一眼,低聲說:“抱歉,或許我不該問這些……”“沒關係,這三天被警察問了無數次,我已經習慣了。”陳琳琳臉色難看地笑了一下, “我隻是覺得可笑,我媽媽屍骨未寒,遺體還在法醫中心,葬禮都沒舉行,那個突然出現自稱是我的爸的人,居然說要帶我出國。”“……”邵榮完全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從來沒有關心過她們母女的人,此刻出來簡直像是在當麵打她的臉。別說陳琳琳不肯認他,就是作為陳琳琳的朋友,邵榮對那個人也隻有反感。“自稱是你爸爸的人……是什麽人?”邵榮忍不住問。“他說他叫歐陽霖,是個法醫,據說我的名字陳琳琳還是他親自取的,‘琳’字就來源於他名字歐陽霖的諧音。”“歐陽霖?”邵榮總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陳琳琳點點頭,“他還說,我媽媽本來學的是法醫,是他的大弟子,後來我媽受不了屍體的氣味,改行學了護理,考了護士執照去醫院當護士。他們結婚之後,發生了一些意外,他本想帶著媽媽一起出國的,可是當時我媽因為各種原因沒法跟他一起走。”“……”邵榮總覺得她說的事情有些奇怪,卻分析不出哪裏有問題。陳琳琳繼續說:“他在國外期間,其實一直跟我媽保持著聯係,我媽這次帶我出國讀書就是為了跟他團聚,他的手機裏還存著我從小到大每一次過生日時拍的照片。”“可笑吧?”陳琳琳揚了揚唇角,唇邊露出個難看的笑容,“他說這些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拿盆冷水潑到他的臉上。”看著陳琳琳難看的臉色,邵榮忍不住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琳琳,別難過了……這些,都會過去的。”是的,一切都會過去。當年他六歲的時候親眼目睹媽媽死亡的畫麵,那種刻骨銘心的恐懼和痛苦,最終會被時間漸漸的抹平。十八歲生日那天從最愛的父親那裏承受的無法啟齒的侮辱和傷害,獨自縮在浴缸裏輕輕顫抖的記憶,最終也會在腦海中漸漸的淡去。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即使在邁過那些坎坷的時候跌跌撞撞遍體鱗傷,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後,他們都會成熟起來,曾經的美好再也不會讓他們感動,曾經的痛苦再也不會讓他們流淚,他們會變得平靜,變得淡漠。他們會被時光,磨平所有的棱角。細雨一直持續到了深夜,兩人把陳琳琳買來的床單和被套全部換上,收拾完房間的時候已經到了淩晨一點。這套小別墅有很多個房間,卻隻有兩間是用來做臥室的,一間是安菲的主臥,另一間是邵榮小時候的臥室,此外還有一個書房,擺了一堆大部頭書籍,書房的隔壁是媽媽的畫室,裏麵有很多她閑時的作品。邵榮本想讓陳琳琳睡在自己的房間,自己去書房睡沙發,不過陳琳琳在樓上看了一眼,發現一間是男孩子的臥室之後,便主動把行李搬到了另一間……也就是安菲的臥室。邵榮見她忙前忙後收拾那間冷清的臥室,也就沒再說什麽。這個屋子曾經死過人,這種話現在說出來也顯得可笑。有床不睡去睡沙發未免太過矯情,況且……他想,媽媽也不會介意陳琳琳睡她的床的。一切安頓好之後,兩人在二樓的臥室分別睡下,邵榮看著熟悉的天花板卻怎麽也睡不著。再過兩個月就是開學的時間,以前一直很想去英國留學,為了考雅思努力了那麽久,可是現在,終於拿到了媽媽留下的遺產解決了學費問題,邵長庚也徹底放手了,他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出國了……可奇怪的是,到了現在,想出國的想法卻沒有起初那麽強烈。甚至覺得,自己大老遠跑去英國學醫簡直像個傻子。他學醫的初衷是為了幫助邵長庚,如今,連這種初衷都變得荒唐可笑起來。一直失眠到淩晨五點,天蒙蒙亮的時候,邵榮才沉沉睡了過去。或許是回到了這個地方的緣故,他的夢裏再次出現了童年裏的許多場景。夢境裏,年輕的女人身體瘦弱,臉色蒼白,黑發挽在腦後,頭上插著一根銀色的發簪,雖然一直病著,卻依舊掩飾不了她出眾的氣質。趴在她身邊的小孩子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彎起來笑得很開心,那孩子繼承了女人白皙的皮膚,紅紅的嘴唇嘟起來格外可愛。女人坐在書桌前,在紙上不知道寫著什麽,小孩子則在地毯上滾來滾去玩電動車,車子滾到女人的腳邊,女人便無奈一笑,回頭說:“小榮,別玩了,來,讓媽媽看看你這幾天上學都學到了什麽?”“媽媽,我學會自己的名字怎麽寫了!” 小孩高興地走過去,拿過女人的筆在紙上寫下了“邵榮”兩個字,字跡圓圓的,笨笨的,看上去挺幼稚。女人微微笑了笑,說:“真不錯,學會寫字了。那你會做數學題嗎?”小孩說:“我會算加法。”“嗯,那我出一道題考考你,七個七加八個八加九個九等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