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夥計接了錢,笑得跟朵花兒似的,連連道:「好好,客官放心,小人這就去。」


    眼看著他出門了,遲長青才又轉身回去,洛嬋仍舊在睡,眉頭輕蹙著,像是攏著一層解不開的愁緒,大約是病得厲害,臉頰燒得緋紅,遲長青站在一旁,竟頭一次感覺到了手足無措。


    他十四歲離家入軍中,就開始上陣殺敵,刀裏來劍裏去,腥風血雨,軍中多是些三五大粗的漢子,粗糙得不行,大將軍從未有照顧人的經驗,更何況,如今需要照顧的是一朵這麽嬌嫩的花骨朵兒,才稍微一個疏忽,她就要夭折了。


    遲長青打心眼裏覺得,似乎他把這花骨朵帶出京師,未必是一個好主意。


    他原本救下洛嬋,是有兩個原因,一來為了還秦瑜從前幫過他的恩情,二來是因為,如今朝中局勢惡劣,於他不利,秦躍登基為帝,此人心胸狹隘,手段狠辣,顯然並非一個明君,遲長青平定了北漠,功高震主,秦躍甚至當著眾臣的麵,說出了賞無可賞的話來,那時遲長青就明白了,卸磨殺驢是遲早的事情。


    為了平定北漠,他的父兄征戰十數年,俱是戰死疆場,馬革裹屍,沒於荒草,遲長青才將將回京,新帝便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打算,不免令人心寒至極。


    所以,遲長青索性拋卻了一切,正如他所說,他不願意再為新帝賣命了,於是,他需要一個契機來脫身。


    而洛嬋正好在此時出現了,既能讓所有人都相信他是為美色所惑,自願放棄了兵權,又能還了秦瑜之前的恩情,可謂一石二鳥,但是……


    遲長青又看了看床上的人,劍眉再次皺起,不知為何,直覺隱約告訴他,這個小麻煩,或許沒那麽輕易就打發掉。


    ……


    洛嬋又做夢了。


    這次她是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夢裏光怪陸離,仍舊是在上次的河邊,大兄二兄,還有爹娘都在,然而每個人的臉孔都是模糊不清的,像是籠了一層水汽,洛嬋喚他們,他們也不應答,大兄隻是衝她招手。


    洛嬋拚了命地喊他們,然而喉嚨裏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二兄手裏提著的燈籠,光芒幽幽,莫名的森冷而不祥,正在這時,洛嬋看見了一枝利箭自黑暗中撲襲而來,應聲刺入娘親的心口,噗地帶起一蓬鮮血,灑落在燈籠的紙皮上,令人怵目驚心!


    下一刻,無數的飛箭蜂擁而至,鮮血四濺開來,洛嬋聽見了皮肉撕裂的聲音,伴隨著刀劍交錯,如此清晰刺耳,她無聲地慟哭起來。


    鮮血與大火將一切都覆蓋了,洛嬋心中倍感煎熬,痛如切膚,她迫切地希望這個夢快些清醒。


    客棧的房間裏,隔著靛青色的床簾,一隻白生生的手自縫隙間探了出來,腕子纖細,仿佛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的,老大夫仔細地把了脈,才對一旁的遲長青道:「尊夫人體質本就虛寒,如今又受了涼,是以才發熱惡寒,身重而痛,脈浮而濡,要仔細將養,不宜奔波勞累,老朽給您開一張方子,先照著吃幾副藥,等三日後再看。」


    他說完,便寫了方子給遲長青,又叮囑些飲食宜忌,這才收拾了東西離開了,遲長青把藥方交給了店夥計,讓他去抓藥來,再回到房間裏,床帳裏還沒有動靜,顯然是人還未醒。


    遲長青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才輕輕掀起床簾看了一眼,頓時愣住,少女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黛眉輕蹙,猶在夢中,卻不住地流淚,無聲無息。


    小啞巴就連哭,也是沒有一絲聲音的。


    她哭得遲長青眉頭皺得更緊,過了一會兒,才伸手去試她額上的溫度,冷汗涔涔,卻又很燙。


    店夥計的動作很快,沒多久就將藥熬好了端來了,他站在門口,笑著對遲長青道:「這藥才熬好,還燙得很,客官小心些。」


    遲長青點了點頭,接了藥碗,店夥計沒走,提醒道:「客官,可需要給尊夫人備些果脯甜食送藥?」


    遲長青愣了一下,又單手從腰間摸出幾個大錢給他,簡短道:「有勞。」


    店夥計頓時喜笑顏開,殷勤地答應下來,麻溜地去準備了。


    遲長青端著煎好的湯藥回了屋子,卻見洛嬋已經醒了,她正坐在床上,眼神茫然地看過來,因著哭了一陣子,她的眼睛紅紅的,好似一隻受了欺負的小兔子,頗是可憐。


    遲長青把湯藥放在桌上,道:「醒了?」


    洛嬋點了點頭,有些遲疑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四周,她長這麽大,還從沒住過客棧,也沒見過這樣簡陋寒酸的屋子,一時間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兒。


    遲長青看出來她的疑惑,便解釋道:「我們現在在客棧投宿,方才你睡著的時候,我請了大夫來給你看了病。」


    他說完,又指了指桌上的湯藥,道:「等會把藥喝了。」


    洛嬋點點頭,然後又十分期待地看著他,遲長青有些莫名,便道:「還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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