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了。


    十年前的唐柔,直到被人救走的那天才意識到,人魚並非把她當作儲備糧飼養,而是在認真地,小心翼翼地照顧她。


    但那時的她誤會了。


    因此抗拒,害怕,躲避他。


    這次,人魚不再出現,唐柔撥動水花,心裏湧動著一種複雜的她自己都不太理解的難過。


    他怎麽不來了?


    她坐在礁石上,對著淺水灣發呆。


    這裏的沙灘上散落著許多貝類,和一尾衝到岸上的魚。


    唐柔垂著眼睫,輕輕地踩水。


    為什麽都生氣了,還對她那麽好。


    她跳進淺水灣,將魚和扇貝撈了起來,沒想到其中一個蚌裏裝滿了蝦。


    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憋住,她知道自己在這裏的一舉一動一定被他觀察著。


    唐柔將門打開,把房間裏那張木桌子搬出來,坐在陽光下,開始拆解那些新鮮的食材。


    很好吃,鮪魚用掰開的貝殼片當刀切開,有種新鮮的甘甜細膩,沒有絲毫腥味。


    她進食的動作沒有以往斯文,看起來誇張很多,每一個動作都在表達出對這些食物的喜歡。


    十年前她沒有碰他給的東西,十年後,她想告訴他,她很喜歡。


    剝蝦的時候,唐柔忽然頓住。


    很快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了起來,隻不過眼睛有些發紅。


    她記得那這些,是她帶納西索斯回家時喂他吃過的東西。


    甜蝦活動區域在一百多米水深,還有可能被她碰巧撈到幾個。


    那鮪魚呢?


    唐柔將所有食物都認真地吃完。


    他絕對不是擅長照顧人的生物。


    他是令人聞風喪膽宛如惡魔一般令人生畏的“特級生物”。


    他是迄今為止所有生物基地公認的危險等級最高的生物。


    人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陷入無限時間的恐怖輪回,被操縱著神智丟失性命。


    可這樣的他,在照顧她時處處透著小心翼翼。


    就連生氣,都讓人感到被小心嗬護了。


    他怎麽會恐怖呢?


    在唐柔心中,他是這個世界最溫柔的生物。


    他是獨一無二的納西索斯。


    吃完所有食物,唐柔撐得雙眼發直。


    她慢吞吞地走到木屋後麵的灌木叢,一邊在樹林間尋覓,一邊忍不住往淡水小溪裏走了走。


    唐柔仰起頭,天空很亮,卻看不見太陽,霧太大,視線所及之處隻能看到朦朧的銀白色。


    仿佛被人從天空凝視了,這種感覺倒是有些熟悉。


    身上帶著海水幹涸後的鹽粒,唐柔將小腿沒入溪水,最後幹脆整個人跳進小溪裏泡著。


    冰冰涼涼的,倒是很舒服。


    她眯著眼趴在石頭上,像一隻貪涼的貓,直到頭上聚起陰雲,一副快要下雨的陰沉模樣。


    唐柔頭發沒幹,抱著那些清洗好的根莖回到木屋裏,外麵就開始下雨。


    坐在門廊下,她看了很久的雨。


    從天空墜落,滴入海水,消失無蹤,整個過程普通到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是一座孤島,從這裏向外望,除了海之外,什麽都沒有。


    每一個地方,都講述著他的孤獨。


    睡之前,唐柔把頭發都垂在床邊,任由水珠滴落在地上。


    她睡得很沉,以至於頭發被那雙蒼白修長的手撩起時,沒有任何反應。


    她一直尋找的人在床邊坐下,動作輕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房間裏隻有唐柔的呼吸聲,細微又綿長,聽著她的呼吸,讓他感到很平靜。


    一種飽漲的,四肢百骸都溫暖起來的平靜。


    可她是危險的。


    人魚抿著濕潤又殷紅的薄唇,表情沉下來,手裏的動作卻違背了主人的氣場,透出一絲耐心和偏愛的輕柔。


    他緩慢擦幹了她的頭發,用不再有細長角質刺的手指輕柔理順,托著搭在她肩上。


    她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神情冷淡又漠然,指尖卻貪戀地撫摸過她的後頸,尖銳的角質刺沒有用力,就留下了紅痕。


    他反複摩挲著那塊皮膚,感覺唇瓣間的銳齒輕輕抵住了舌,有些癢。


    本能地想在她後頸留下屬於他的痕跡。


    這種衝動讓他聯想到求偶期咬住雌貓後頸的雄貓。


    他並不是個會壓抑自己的生物,納西索斯彎下腰,雙手撐在熟睡的唐柔耳畔兩側,俯下身。


    精致高挺的鼻梁在她麵上輕嗅著,鼻尖抵上她的唇,柔軟的觸感讓他有些失神,下一秒注意力就朝她的脖頸移去。


    那次弄疼她了嗎?


    礁石上扣住她的脖子,幾乎成了他的心病,那滴眼淚灼傷了他,比人類的武器還要疼。


    他貼得極近,呼吸淩亂交纏,仔細檢查她的脖頸。


    冰冷的手指從頸間細致地摸過,女孩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翻身朝裏麵蜷起,人魚倏然收回手,等回過神時,她的姿勢已經變成了背對著他。


    人魚抿唇,像隻被搶了魚的貓。


    他停頓了兩秒,麵無表情地將整個掌心貼了上去。


    唐柔做了個夢。


    夢見冬天跟別人打雪仗,被人氣急敗壞地塞了一脖子雪,她就這樣被凍醒了。


    醒來之後很茫然。


    這座木屋是有什麽夢魘buff嗎?怎麽每次睡覺都會有奇怪的感覺。


    唐柔從床上坐起來,頭發順著肩膀自然地垂下,她順手攏起向身後撥去,卻忽然愣住。


    撚起一縷頭發仔細地看了一會,忍住了笑意。


    她沒有去淺水灣尋找食物,而是順著沙灘緩緩踱步。


    記憶中,這座島嶼每天都在下雨。


    而現在沒有,天空雖然壓著陰雲,卻不沉悶,海風濕潤清涼,一切都剛剛好。


    海浪似乎推來了什麽,輕輕撞在她腳背上,唐柔彎腰撿起來,是一個小小的紅珊瑚。


    與她冷戰的人魚似乎有些意誌力不堅定。


    一方麵生她的氣,一方麵讓她過得那麽好。


    連生氣都那麽溫柔啊……


    唐柔踩著海水,裝出自言自語的樣子,“紅色的珊瑚真好看,珍珠也好看,毛沙椰比青椰好喝。”


    果然,再去樹林邊尋找果實時,很輕易便在椰樹下撿到了幾個毛椰子。


    如果不是認為海洋生物不會騙人,唐柔都要以為納西索斯是故意給她機會,讓她發現他一直在幫助她了。


    砸開椰子,唐柔背靠著椰樹,喝著清甜的椰汁,吹著海風。


    過得太滋潤了,以至於她忘記了自己是被迫拉入的幻覺。


    這是虛假的懲罰,更像在度假。


    正想著,視線被什麽花花綠綠的東西吸引,唐柔低下頭,看到色彩斑斕的蘑菇。


    莫名又想起阿爾菲諾,她抬手掐了一個。


    當然,她沒吃。


    但是後來喝椰子時掰了掰開口,想咬果肉吃。


    昏過去時,唐柔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人一定要勤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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