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主像是睡熟了,可睡得不安穩。


    嫣紅的唇瓣微微開合著,在用嘴巴呼吸。


    少年銀白色的眼睫顫了顫,忍不住輕聲湊過去,捕捉到她微弱平穩的呼吸。


    唐柔在輕微毒素的作用下陷入半昏迷的狀態,白皙柔軟的臉龐上浮著一抹醉酒後的嫣紅。


    看起來毫無防備,無力又柔軟。


    這個城市對人類而言是十分危險的,她將這樣脆弱的自己暴露在外環境下,令水母感到十分不安。


    飼主怎麽會被人注射毒素呢?


    他有些生氣,可更多的是緊張,又湊近了一點。


    纖薄的唇瓣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水母並不是貪心的生物,他曾經的願望隻是遠遠地看著飼主,陪伴著她就好。


    隻要不被驅逐,他就可以一直跟隨著她。


    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染著毒,永遠不能觸碰心愛之人,可就是著魔了一般想要靠近。


    想要親吻,想要碰觸,上次那個偷來的吻如魔咒一般禁錮著他,放大了內心中的貪婪和占有欲。


    如果他們都可以,那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可以?


    飼主對他那麽好,應該也是愛他的。


    她對他笑,撫摸他的傘蓋。


    坐在玻璃下,背靠著他的培育倉,看書,或是裹著毛毯睡覺,柔順的黑色長發貼著玻璃壁,他會悄悄降在她身後,懸停在她旁邊。


    這對他而言,就是愛了。


    靜謐的世界中,水母隻能感知唐柔的存在。


    他身帶劇毒,卻被她一次又一次握住手,哪怕隔著橡膠手套,也要對他說,“沒關係,你可以控製住的。”


    他真的可以控製住嗎?


    少年眼睫顫抖個不停,像在害怕,又像太過緊張。


    每一個刺絲胞都小心翼翼地收攏著,僅僅克製它們不因刺激彈出,就耗費了大量精力。


    好像可以的。


    他緩緩地俯下身,顏色極淺的薄唇碰觸到她的鼻尖,小心翼翼地親吻,像在碰觸一片即將融化的雪花。


    好像真的做到了。


    他緊張地想,刺絲胞,好像真的能被控製住。


    另一隻沒被握住的手輕輕撫摸上沉睡女性的頭發,指腹間充盈著絲滑柔順的觸感。


    飼主承受不了哪怕隻是億萬分之一的刺絲胞彈出的稀薄毒液,會對她造成死亡性打擊。


    可,他能做到了。


    碰觸愛人,親吻愛人。


    少年的手臂撐在唐柔臉龐兩側,沉睡中的她顯得毫無防備。


    因為太過緊張,淩亂垂下的銀白色的發絲和眼睫,變得愈發濕潤,輕輕顫動,像兩隻不安的蝴蝶在顫動翅膀,想要掙脫出蜘蛛的牢籠。


    飼主會愛他的。


    薄唇無聲開合,在心中念她的名字。


    懵懂之間,唐柔睜開了眼。


    視物不清的她對上了那雙靛藍色的眼眸,有一刻茫然。


    “路西……”她辨別著,咽下了嘴邊的話,露出笑容,“月,怎麽不在海裏?”


    是魔咒。


    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語。


    她怎麽可以這樣叫出他的名字?


    少年胸腔急促地起伏了兩下,再也忍不住。


    垂下頭,虔誠又小心地將自己的唇印在飼主殷紅柔軟的唇瓣上,安靜又輕柔地貼著。


    ……不要推開他。


    他在心裏小聲地哀求。


    千萬不要推開他。


    他僅僅隻是想要碰一碰,碰一碰就好。


    唐柔的確沒有推開他。


    她在短暫的清醒過後,很快又陷入了昏迷。


    月心底湧出淺淡的失望,隨後又被幸福填滿,他閉上眼,模仿著她的樣子,在她身邊躺下,額頭抵著她的臉頰,假裝睡著。


    這樣就已經很幸福了。


    銀白色的細絲越來越多,占據了整個帳篷,它們如同綿軟的霧氣,順著地麵,小心翼翼地朝女性溫熱的皮膚上生長。


    緩慢地碰到了她的腳踝,沿著小腿繼續向上,悄悄地包裹著她的身體,如一層輕柔細膩的雲霧附著在她的皮膚上,分泌出濕潤的水汽。


    月閉著眼,模仿著人類睡著的樣子,好似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唐柔覺得臉頰有些癢。


    抬手揮了揮,不自覺地翻過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好,臉頰隱約貼上了什麽。


    很快又睡著。


    昏昏沉沉,失去意識。


    少年眼睫顫動得更厲害。


    他的手原本被唐柔握在掌心,這樣一動,手臂便跑到了她的脖子下,唐柔半蜷著身子,兩個人像交頸相臥的戀人。


    姿勢太過親密,飼主簡直蜷縮進了他懷裏。


    月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原本已經停下來了,一動不敢動,可現在……飼主怎麽躺進了他懷裏,她……她為什麽要做這樣做?


    她也喜歡他的,對吧?


    這種親密的接觸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太過要命。


    是極致的折磨,也是極致的甜蜜。


    腦海中像有絢爛的煙花綻放,沒有聽力,在神經中樞迸發出震顫身心的轟鳴。


    在極度的刺激之下,他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


    薄唇無聲開合,許下誓言。


    乳白色的細絲繼續向上攀爬,在她身上細致地尋覓和冒險。


    甚至碰觸到她的唇。


    攝入輕微毒素的唐柔,溫順得如同受傷的羊羔,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月伸出那隻還能動的手,碰到她纖細的腰肢,做出擁抱般的動作,虛摟著她。


    向前傾身,再一次將薄唇印上她的鼻尖,沉迷於這種肌膚接觸的極致幸福感。


    他快要融化了。


    變成水,滲入她的身體。


    水汽越來越多,帳篷內的pvc防水布料上都泛出了細密的水珠,隻不過顏色不算清透。


    那些當然不是水。


    浪花被海風吹拂,輕柔地拍打上礁岩,細碎的白色水花打著旋被推上沙灘,又流失進沙礫間的縫隙,消失不見。


    月光都變得溫柔繾綣。


    那是一種古老的儀式。


    認定伴侶,綁定伴侶,水乳交融,繁衍生息。


    不知過了多久,細密如煙霧般的絲線終於從唐柔身上退下,她仍保持著熟睡的姿勢,看起來毫無防備,呼吸綿長又平穩。


    做了一個好夢。


    月睜著眼,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她,良久後,抬手輕輕摸上她平坦的小腹。


    又快要融化了。


    他害羞地埋頭在她的發絲間,悄悄地想,飼主會孕育出他的孩子嗎?


    纖密的眼睫輕顫不止,少年閉著眼,裝睡。


    他要照顧好她。


    他要保護她和孩子。


    ……


    路西菲爾走得很快,幾乎是用跑的。


    他在距離沙灘最近的地方找到人類的便利店,從裏麵拿出未開封的水,大概看了一眼唐柔說過的保質期,皺著眉思索了良久,又尋覓到過濾器,試探性地將瓶裝水過濾進去。


    白天,唐柔喝水前就是這樣做的。


    用這種便攜機器,可以過濾出人類食用的無害水。


    他一刻不再多停留,飛快地趕回去,唇角勾著,滿是期待和欣喜。


    可沒想到再次回來時,帳篷已經消失不見,海灘上鋪天蓋地都是銀白色的絲線,每一條都帶著恐怖洶湧的毒液。


    將周遭的一切腐蝕成人間煉獄的樣子。


    甚至距海灘十幾米外的椰林都枯萎腐爛,海水上漂浮著死去的魚蝦,分明是柔軟細膩如煙霧般的質感,卻將這裏變成死亡之地。


    路西菲爾眼中浮動出嗜殺的血線,麵色陰鬱,一腳踏入絲線中。


    它們是活的,具有攻擊性。


    路西菲爾一旦靠近,便虎視眈眈,不留縫隙地朝他攻擊過來。


    這些絲線像忠實的護衛,不允許任何生物破壞這一刻,毒性被激發到最大。


    海兔子猩紅著眼,不管不顧地上前撕扯著那些絲線,皮膚幾乎融化,整個人在狂烈的毒素下變得猙獰而可怖。


    身上流出的血腥味引來了附近的擬態生物,它們蠢蠢欲動,想要靠近,卻在下一秒被絲線中釋放出的毒素奪走性命,如一灘灘軟爛腥臭的瀝青,融化在沙灘上。


    強烈的毒素使路西菲爾跪倒在地上,無法爬起。


    它們在懲罰他,懲罰他用毒素麻痹了脆弱的人類。


    蠢蠢欲動的擬態生物再一次朝他靠近。


    少年猩紅著眼,狠戾回眸,“滾開。”


    “肮髒的東西,別碰我!”


    可他的血液對異種生物的影響力太大了,它們原本空洞的雙眼中浮現出癡迷粘稠的神色,不斷爭先恐後地朝他靠近,小心翼翼避開那些致命的絲線,稍有不慎便化成一灘腥臭的爛泥。


    可即便如此,還是想要分食他的血液。


    路西菲爾看向原本支著帳篷的地方,那裏已經變成了純然的白色。


    在那綿密如雲霧般的乳白色絲線後,蒼白的少年不為所動,靜靜地守候著沉睡中的人類女性,唇角兩旁掛著清淺溫軟的梨渦。


    所有研究過s-103號實驗體的研究員,都知道它毒素的危險性,也知道這種看似無欲無求的生物,一旦出現主觀欲求,會變得多可怕。


    最危險的,往往是表麵上看起來最無害的。


    看起來最與世無爭的,一旦有了執念,也會變成最瘋狂的。


    唐柔沉浸在安穩的睡夢中,被人輕輕揉著小腹,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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