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道驚雷下來,唐柔被窗外的動靜驚擾,視線短暫的離開了電腦屏幕。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


    桌子上放著水果硬糖,是zero調查她的個人經曆後按照喜好準備的。


    她壓下了心中的驚悸和不安,打開玻璃罐拿出一顆糖,剝開糖紙,塞了一顆進嘴巴裏。


    察覺到了強烈的視線,轉過頭,到了玻璃後的蒼白青年。


    水母恢複了很多,擬態出人的輪廓,但還不能離開水。


    甚至沒有力氣打開艙蓋,不言不語的沉浸在冰冷透明的水體中,這麽一直凝視著她。


    眼神沒有之前那麽溫柔,在那雙空寂的白色眼瞳中,有一閃而過的濃鬱占有欲,短暫的像一個錯覺。


    距離太遠,唐柔並沒有發現。


    “你不可以吃這個。”


    水母怎麽能吃糖呢?


    從前買過的水果硬糖也從來沒有給他過,水母隻需要水,就夠了,喂些亂七八糟的,他會受傷。


    可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仍舊在看著她。


    被強烈的視線攪的心神不寧,唐柔實在無法忽視那樣的眼神,放下電腦,從沙發上站起來走了過去。


    地上鋪了一層厚重的羊絨地毯,赤腳踩在上麵,沒有一絲聲音。


    唐柔在玻璃前蹲了下來,靜靜與他對視。


    方形水缸對他而言太小了。


    一板一眼的禁錮著漂亮如工藝品般的男性身軀,月的下半身絲絲縷縷,滿是水晶一般的飄帶與裙擺,像綢緞化進了水裏。


    手裏捏著一顆還沒拆封的水果硬糖,漂亮的男人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抬起修長的手,撫在玻璃上,像在像在嚐試碰觸她。


    唐柔一點一點剝開糖紙,將晶瑩剔透的水果糖捏在指尖,對他說,


    “嚐一嚐味道,就吐出來,好嗎?”


    月的眼神空蕩蕩的,微微張著嘴,神色透出一些茫然。


    聽不懂嗎?


    唐柔打開艙蓋,對方立馬從水底浮上來。


    嘩啦一聲細微的水花響動,白到像在發光的手探上來,抓住了玻璃壁邊緣。


    唐柔盯著那隻手,接著看向手的主人。


    他像一隻要命的妖精,於潮濕的夜色中出沒,勾扯著行路人薄弱的心智,隨時都會勾魂奪魄。


    她將手裏的糖果捏緊,湊到他唇邊。


    下一秒,顏色極淡的薄唇輕啟,他直接含住了糖果,同時也含住了她的指尖。


    唐柔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很奇異,濡濕又柔軟的觸感,源自他的口腔,唐柔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舔舐著她的指腹,應該是舌尖。


    柔軟的如果凍一般的組織掃過拇指與食指間夾著的糖果,融化了糖水,黏膩膩的貼在肌膚上,那條細弱的濡軟碰到她的指腹,轉瞬即逝。


    在唐柔抽手之前,又將她的手指含.得.更深,幾乎吞沒骨節。


    她怔了一下,觸電般想要收回手,卻被握住了手腕。


    月抓住了她,靛藍色的眼眸直勾勾的落在她的方向,空洞的眼底逐漸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不讓她離開,不準她走。


    雨下得更大了。


    連思緒都變得泥濘。


    “不能吃了。”良久後,唐柔才幹澀的找回自己的聲音。


    融化的糖水順著指腹向下流淌,拉扯出黏膩的糖絲。


    蒼白的男人垂下眼睫,細致的舔舐過去。


    將每一寸縫隙的,都清理的幹幹淨淨,濡濕又繾綣,似乎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引人浮想聯翩的舉動,幹淨的側臉像一抨雪。


    唐柔僵成了一座雕像。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出了問題,心悸的感覺太過強烈,讓她隱隱產生不安。


    伸出另一隻手沒被他攥住的手,安撫性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好了,月,不能吃了。”


    水母怎麽能吃糖呢?他什麽都不能吃,他唯一需要的元素是水。


    吃糖,怎麽會是他該有的行為呢?


    可他吃得太過認真了。


    唇瓣是軟的,口腔是軟的,指腹下的觸感更是混雜了糖果的膩滑,一塌糊塗。


    月的麵容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懵懂少年,更成熟了一些,冰雕玉琢一樣的男人,或是青年,雌雄莫辨,有一眼能看出鋒利精致的輪廓。


    讓她沒辦法移開視線。


    ……她好像也沒辦法移開視線,因為事情在變得危險。


    厚重的金屬艙蓋逐漸變形,像被火烤過的塑料一樣扭曲融化,邊角處淅淅瀝瀝的向下滴落鐵水。


    唐柔瞳孔縮了縮,連忙製止,“月,不準釋放毒素。”


    金屬被腐蝕,發出滋滋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青年頓了頓,掀起白色的眼睫。


    他從唇間吐出唐柔的手指,水果硬糖隻剩下小小的一點。


    染著瀲灩水光的唇一開一合,無聲的做口型。


    唐柔依稀看出來,他說的是……


    ‘乖’


    ‘聽話’


    是她曾經教會他的那些口型,也是她曾對他說過的話。


    怎麽最近,一個兩個都開始讓她乖了?究竟誰是飼養員?


    唐柔心底古怪,又覺得好笑。


    直至現在,看著這樣的月,第一反應都是覺得他安安靜靜學習人類說話的樣子很可愛。


    “嗯,對,要聽話。”


    唐柔嚐試著掰開他攥在自己腕上的手,輕聲哄,“要乖,小月。”


    可那隻手握得更緊。


    月很嚴肅。


    精致的眉眼冷下來,抿起薄而潤的唇。


    似乎對唐柔哄小孩一樣的態度感到不滿。


    對峙兩秒,神情柔和了一些,耐心而緩慢的繼續做口型。


    ‘乖’


    ‘要乖’


    ‘要,聽話’


    古怪的感覺縈繞上唐柔,她仔細觀察近在咫尺的這個非人生物,終於從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麵龐上察覺到了不同。


    他的唇角沒有了清淺柔軟的梨渦,神情晦澀,透著古怪的溫柔,靛藍色的眼眸像卷起了一場冰冷的漩渦,帶有強大的吸力,稍有不慎便會跌入他的溫柔陷阱。


    月變得有些陌生了。


    唐柔一怔,指間的硬糖滑了下去,黏膩膩的陷在毛毯裏。


    他略帶遺憾的落下眼神,好像那雙眼,能看見了。


    接著,是水聲。


    精致蒼白的上半身從水底浮現,他想要出來。


    唐柔急忙抬手去夠他,按住他不著寸縷的肩膀,將他按進水底。


    “先別出來,你還沒恢複。”


    細密的絲線隱秘的流動在她一碰即破的肌膚周圍,蠢蠢欲動。


    細而尖銳的刺絲胞隨時都能割開她的肌膚,融進血液,隻需兩秒,就能掠奪她的生命,把她融成一灘液體,融進他的身體。


    “小月,你不該吃糖的。”溫暖的掌心貼著異種生物冰冷的身軀,毫無防備。


    他的人類飼主,不設防到讓他心碎。


    “你隻需要水,都說了讓你嚐一嚐,不聽話,下次就不給你嚐了。”


    唐柔毫無震懾力的威脅他,動作卻又輕又仔細,手指溫暖纖細,碰過他正在愈合的身體。


    “好點了嗎?疼不疼?”


    他在她毫無章法的碰觸下軟了身子。


    恍惚而難以自製的蹭了蹭她的手背,發出人類聽不見的細小聲音。


    她的擔心真情實感,看不出一絲造假的成分。


    這樣才是最讓他們慍怒的一點。


    她的所有情感都是真的。


    愛是真的,關心是真的,喜怒哀樂,嗔癡貪念都是真的。


    卻不是獨一無二的。


    她的情感割裂開,分成了幾份,不均勻的分給了他們,毫不設防的樣子,像一塊掉進蟻穴的甜美蛋糕。


    那些關懷和愛分割給不同的生物,多一點,少一點,都在他們心中掀起一場洶湧狂烈的風暴。


    月以為自己永遠會不爭不搶的,他本身也不願意去爭搶。


    甚至,他曾以為自己遠遠的看著,守護著,跟隨著就會心滿意足。


    可真很難。


    他在安靜和等待中,逐漸麵目全非。


    愛是什麽?


    是毒藥,是砒霜,讓他越來越不像自己,越來越貪婪。


    讓他受傷,讓他難過,讓他在水底輾轉反側,在空蕩的房間獨自愈合缺水瀕死的傷口。


    可也讓他,前所未有的幸福。


    愛是水。


    沒有水,就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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