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世界在唐柔不知道的情況下,悄然發生改變。


    唐柔隻是在夢境中,再一次來到了過去的巴別塔。


    玻璃窗外下著一場很大的雨,巴別塔內部一片狼藉。


    唐柔發現自己可以進入s區了,她用自己的眼瞳輕易掃開了s區的大門。


    過去的她曾很害怕這個地方,因為在這一方方金屬高牆之後,囚困的都是整個巴別塔最為可怕的s級實驗體們,每一個放在人類世界都是足以引發災難的程度。


    可這一刻,她的心情竟然很平靜。


    此時的唐柔,還沒有見過這個時空的納西索斯。


    她平靜地走過長廊,走過六邊形廣場,在各種虎視眈眈的可怖視線下,走到了廣場中央,那個直通海洋的巨型圓柱體水缸,抬起手,貼著雙層密封的鋼化玻璃壁。


    風落在這個地方,都靜止下來。


    “你能感受到我嗎?”唐柔輕聲問,“你是察覺到我的氣息才來到這裏的嗎?”


    平靜的水麵起了一絲漣漪,玻璃壁邊緣的銀白色鎖鏈動了動,好像水底有什麽可怖的東西正在緩慢蘇醒。


    “你能離開這裏嗎?”唐柔垂下眼睛,苦澀地說,“我好像沒辦法拯救我的世界,可是我想拯救你,我沒有能力,唯一能拯救你的方式,就是告訴你,離開這裏。”


    水麵的漣漪越來越大,好像有什麽要出現。


    唐柔繼續說,“我們在未來相見,我會等你來找我,不要受傷,我想看到平安的你。”


    水中隱約浮現起一抹碎光,唐柔以為自己要與這個時間的人魚相遇了。


    可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世界扭曲,眼前的畫麵驟然轉換,再睜開眼時,她站在自己過去待過的辦公室門口。


    a區。


    辦公室的門牌變了,密碼也不屬於她,她嚐試了幾次無法打開門,進不去了。


    可在這些動靜已經喚醒了實驗室內的生物。


    走廊盡頭傳來呼喊聲。


    甚至有警報聲和尖銳的呼叫。


    一群緊張地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麽。


    唐柔站在暗處,看到有一大堆醫療中心製服的醫護人員匆忙跑到某個方向,推著擔架和急救裝置,步履緊張。


    還有幾個人從人群中跑出來,麵色慘白,受到驚嚇一樣。


    “這個月第幾次了?要我說就不能養那些小型肉食動物。”


    “聶主任年紀輕輕連升三級,又是生物技術部門的副總監,怎麽會落得這個下場?”


    “對呀,太慘了……我一定會做噩夢的。”


    聶主任?


    唐柔搜索記憶,想到一個人。


    聶觀海。


    “他真的是被那個燈泡海鞘推進去的嗎?”


    “對呀,急救箱根本沒有用,他活不成,內髒都啃空了,那玩意兒見縫就鑽,不然怎麽叫牙簽魚呢?”


    牙簽魚?


    唐柔驚悚的發現記憶裏沒有這一段,怎麽回事?


    下一秒整個世界歸於黑暗。


    她有種被扼住喉嚨的恐懼,失去視覺後,整個人都惶惶不安。


    電流。


    令她感到恐懼的電流。


    怪異的感覺深入骨髓,陰冷的視線就在距離她不遠處,一片漆黑當中,唐柔輕易的察覺到,她被某種冷血動物盯上了。


    而這種恐懼令她記憶如新,身體記憶騙不了人,唐柔的肢體仿佛在這種電流下慘死過一次一樣僵硬。


    哢嚓一聲。


    在她僵立時,斷了電的智能門鎖發出過電聲,脆弱不堪的像個被折斷的錫箔紙,在漆黑中被撕開,掉落在地上。


    厚重的防禦門被推開了。


    每一點細微的聲音都在黑暗中擴大。


    黑暗中,似乎不止一個異種生物。


    唐柔無法抑製的顫抖,直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拉進了漆黑的房間。


    伴隨著鎖扣落下的聲音,房間裏隻剩下兩個人。


    少年壓抑又低沉的喘息聲格外動人,就在她耳邊。


    “柔……”貼在她頸側的人開口,聲音依戀繾綣,“怎麽才來?”


    少年用頭蹭著唐柔的脖子,像一隻久不見主人的粘人的貓,抱著不撒手,柔軟濕潤的發絲磨過唐柔脖頸細膩的肌膚,又癢又怪異。


    唐柔伸出手,艱難地把他推開一點,循著記憶摸到牆壁上的應急燈。


    輕輕閃動兩下,微弱昏黃的燈光亮起。


    眉目雋美的少年近在咫尺,笑起來很好看,一隻手撐在門框上,另一隻正在輕輕勾她的頭發。


    “停電了。”唐柔先是這麽問,然後又說,“你知道為什麽嗎?”


    少年漫不經心地搖頭。


    她又問,“那你認識外麵那隻電鰻嗎?”


    勾動頭發的手指僵硬一瞬,隨即緩慢動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不認識。”


    唐柔沒有動,靜靜地任他抱著。


    事實上,半年前的海兔子,並不會對她做這麽大膽的舉動。


    他的唇幾乎快要貼上唐柔的臉頰。


    靠在人類柔軟的懷裏眯著眼喘息,將頭埋進她的頸間,嗅著熟悉的味道,沉浸在這份溫暖和喜悅中。


    像好不容易得到心愛玩具的孩童般,對著唐柔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不要管那些好嗎,柔,我們不要管別的東西。”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清潤得像隻無害的小動物,在說這些話時,自以為完美無缺地掩飾中的眼底的輕蔑與厭惡。


    他討厭外麵那條電鰻。


    唐柔隱約想起阿瑟蘭重逢後對她說,海兔子和電鰻之間存在某種伴生模式,他是在電鰻的協助下跑出的巴別塔。


    所以,他真的不認識電鰻嗎?


    那為什麽外麵那條生物恰巧停了這裏的電鰻,又守在門口沒有進來呢?


    隔著門縫,唐柔已經聞到的那種濃鬱的妒恨氣息,門外的生物像是下一秒就會衝進來,將唐柔撕成碎片。


    如果不認識海兔子,它又在妒恨唐柔什麽?


    “柔,你怎麽了?”許是她的安靜讓少年不安,對方輕聲問她,淺褐色的眼眸印著她的倒影。


    一如每一次見到的他,這雙眼中好像隻能看見唐柔一個人。


    “你現在有了新的飼養員對嗎?”


    唐柔隻是確認自己的記憶是否正確。


    卻沒有想到,這句話如同尖刀,輕易割裂了少年惶惑不安的情緒。


    “沒有,柔,我沒有飼養員。”他慌張地抓住她的手,像抓住了他們之間的紐帶一樣用力,生怕鬆開後,眼前這個人就消失了,“我是柔的,我隻有柔一個。”


    可新出現的記憶中,有人飼養了他的。


    何況a級治愈係實驗體,沒有分配私人飼養員,本來就是不符合常理的事。


    “那我去s區之後,接管你的飼養員呢?”


    少年麵色如常,“她生病了。”


    “那她生病之後,頂替她的飼養員呢?”


    “他也生病了。”


    短短幾句話,存在太多邏輯不通的地方。


    唐柔忽然沉默,不是因為他學會了撒謊,而是因為他過分聰明。


    海兔子的確,非常聰明。


    這個過去,已經被改變了。


    那雙淺褐色眼眸看向唐柔,透著掠食者捕獵前的蓄勢待發,他像是要將唐柔吞沒,又像是終於要發起進攻的優雅的獵豹,在露出尖銳的爪牙前,表現得像一隻溫順無害的大貓。


    少年及時收斂了眼中病態的愛意。


    他露出甜而乖巧的笑意,像裹在絲絨裏的水晶擺件,極力展露出幹淨而無害的模樣。


    將自己最好的一麵呈現給她。


    唐柔與他對視,凝滯片刻,主動抬手,輕輕摸著他的頭發。


    溫聲喊,“路西菲爾。”


    他粘著唐柔的手,不停地來回磨蹭,舒服地發出極輕微的哼聲。


    “嗯。”


    在愜意的撫摸中,少年自然地應了一聲。


    頭頂上的手停下。


    他也緩慢僵住。


    眼中的天真乖巧全部褪去,冷卻成一層陰翳。


    “路西菲爾。”她露出清淺的笑容,“是未來,我在地下交易市場給你取的名字。”


    飼主的聲音仍舊溫柔。


    一字一頓地問,“那你現在,是怎麽知道自己叫路西菲爾的?”


    以前唐柔就知道他的這份聰明,卻從未放在心上過。


    她沒有教過海兔子什麽普世價值,更沒有引導他樹立正確的是非觀,當時的唐柔隻是簡單地希望海兔子這種看上去柔軟無害的生物永遠保持純真和懵懂。


    甚至想保護他的單純,宛若稚子的單純。


    可後來她才意識到自己錯了,一切悲劇的起源都是因為他尚未定型的三觀,對世界的懵懂無知,被惡人引導。


    因為他太過聰明,像一輛無人駕駛的列車,可以搭載成無數人前往目的地,也可以變成撞向人群的武器。


    善惡皆是一念之間,他甚至可能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因為在他的概念裏,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不是犯錯。


    唐柔看著他,個子比高挑的少年低出一頭,眼眸向上抬起,像仰視。


    這樣的視角總會讓人浮想聯翩,而唐柔看上去像整個人被他圈在懷裏。


    海兔子莫名感覺自己很渴,需要水。


    他覺得對視是件會讓人血液流速加快的事。


    在狹小昏暗的空間裏,他會想起夢中看到的一幕幕。


    摒棄掉令人作嘔的經曆,飼主是美好幹淨的。


    他甚至能夠回憶起她嬌嫩的唇瓣是什麽味道。


    唐柔總喂他吃糖,告訴他糖的味道,叫甜。說甜是一種吃完心情會變好的,驅散陰霾,又會成癮,會回味的感受。


    糖的定義如果是那樣,那她的味道,對他而言,就是甜了。


    少年恍惚間忘了飼主揭露出了什麽,小心翼翼地湊近她的臉頰,越來越近,越近就越衝動,薄唇與她的臉頰產生奇怪的磁場,不可抑製地被吸引,不可抑製地對她上癮。


    或許親近她,真的會成癮的。


    唐柔的沉默在他眼中變成了縱容。


    薄唇終於如願以償,輕輕地貼在她的麵頰上,那一刻感受到的柔軟溫熱讓少年手腳僵硬,連神色都恍惚起來。


    反應過來後,開始學著夢境中看到的樣子,胡亂而顫抖地親吻她的麵頰,更像是拿唇瓣在蹭,一半品嚐,一半朝聖,像一隻粘人的小獸,抱著心愛的主人不願意撒手。


    甚至在巨大的喜悅中,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


    唐柔把他推開,他就再一次靠近,動作裏透著一股又純真又急切的色氣。


    推開的次數多了,他便委委屈屈地一邊悶哼,一邊流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


    “柔……我不是,我一直在等你……”


    他低聲訴說自己的委屈。


    唐柔又產生了不合時宜的心軟,可心知肚明,現在的軟弱會帶來禍端。


    她不回應,眼神越來越暗淡。


    少年傾下身,像擁抱一隻不會呼吸的不會反抗的玩偶一樣,擁抱住她,眯著眼睛輕輕貼著她的麵頰,用這種輕描淡寫的親密接觸來才勉強止住委屈。


    再一次,他伏在飼養員的懷裏,發出令人心尖發麻的細弱聲音。


    好幸福。


    他快融化了。


    融化在飼主懷裏,會不會很美好?


    “柔,我就是我。”


    少年清潤的嗓音流動在耳邊。


    門外的警報聲響起。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跟著傳來,依稀透過門縫被唐柔的耳朵捕捉到。


    不久前,張寧死去。


    死得痛不欲生。


    其實在海兔子自己時間線的認知裏,他從來沒有見過張寧,本來也與張寧沒有任何交集,站在過去的曆史上,是無法看到未來的。


    就連張寧本人也不能預見。


    因此,他也不會料想到,會有一天飛來橫禍。


    唐柔從來不知道,在a-11項目中,有一位男性研究員,經常會在午休時間,又或者是唐柔去吃飯的時間來到實驗室,站在巨大的玻璃艙前,抬頭用癡迷的眼神仰望他。


    作為項目組的主要研究人員,他們每個人都有甚至比唐柔還要高的權限,可以隨意進入實驗區。


    那位研究員就常借工作之名過來。


    每一次,都安靜無聲的看著他,不會做什麽,僅僅隻是隔著一麵玻璃看著,對這樣的神秘美麗的生物表達著自己的愛慕之情,他日複一日的到來造訪,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讚美這個擬態人形的美少年。


    歌頌他,仰望他,給他帶各式各樣新奇的陸地上才有的東西,隔著水艙向他展示,給他買那種精美的,他認為隻有這些東西才能配得上他的寶石的裝飾品。


    做得很幹淨,一次都沒有被發現。


    直到有一天,斯文的男性研究員照舊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表達出自己的愛意,拿著一卷古典詩用低磁的長腔朗誦過後,收拾起臉上的癡迷與愛慕,準備離開。


    卻聽到了背後傳來輕微的水聲。


    緊接著,是一道他從未在這個世界上聽到過的美妙嗓音,“你喜歡我?”


    柔和的像幻覺。


    研究員回過頭,看到a-11號海兔子實驗體,用那張讓他朝思慕想的少年臉龐,正在對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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