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一場無聲的海嘯正在席卷研究員的大腦。


    沒有什麽比自己朝聖般愛慕的生物,用那張漂亮的薄唇,吐出人類的語言更讓他激動的了。


    激動到恨不得就此死去,哪怕這是夢,他也想沉迷在夢境中,永遠不會醒來。


    那一瞬間,男性研究員想到了一個詞。


    美杜莎。


    一定是美杜莎。


    來自深海的召喚,極致罪孽的吸引,誘惑與死亡相伴,帶著令人顫抖的蠱惑性,無法拒絕,直至渾身僵硬,每一個細胞都在極致的愉悅中僵硬成失去溫度的石塊。


    直至死亡,用肉體幻化的雕塑守候愛意。


    “你幫我殺死一個人,好嗎?”


    少年在短暫的笑容中,蠱惑了愛慕他的男研究員。


    讓那個滿心喜悅的可憐人類,心甘情願成為了他的劊子手。


    他像在使用一件趁手的工具,沒有任何負罪感。


    美麗與柔弱會傷害他,讓他成為別人虎視眈眈的獵物,也可以讓他站在食物鏈頂端,輕易扭轉遊戲規則,將一切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想到了一種有趣的方式,讓研究員為張寧注射了大量愈合劑,又與他約好時間,讓斯文的男性研究員狠心將毫無防備的張寧推進了肉食動物飼養池。


    少年在操控別的生物為自己前赴後繼的過程中感受到了愉悅,同時蔑視這些因為貪婪付出生命的愚蠢人類。


    無論是電鰻,海蛇,還是那個可悲的,最後抱著滿懷愛意的幻想瘋掉的研究員。


    都是工具,僅此而已。


    黑暗催生曖昧,眼睛看不清楚,其他感官就更加敏銳。


    少年低下頭,睫毛蹭過唐柔麵頰的肌膚,輕輕淺淺地啄吻著她。


    將唇瓣輕輕地印在她身上,像蓋下一個又一個印章。


    “雖然……但我會對你好的。”


    唐柔沒有聽到,在那個仿若呼吸般清淺的語句中,他究竟說了什麽,隻覺得指尖傳來一點濡濕,像被小動物銜住了。


    少年輕輕咬住她的手指尖,好像刺痛了一下,舌尖繾綣溫柔地抵著傷口,唐柔一怔,少年已經將她手指吐出來了。


    一點傷口都沒有,白皙的皮膚上甚至連紅痕都看不見。


    “怎麽了?”


    少年清潤的嗓音像含了糖汁,很好聽,讓人聯想到夏天放了冰塊的汽水輕輕撞在玻璃杯上,磁的動人,磁得心醉,昏暗中仍舊能看到他那雙濕漉漉的像極了小動物的眼睛,注視著她。


    好像剛剛隻見的刺痛隻是一個短暫的錯覺,少年在忘情中不小心咬痛了她。


    家養的寵物貓狗,偶爾會在跟主人親昵的過程中,張開嘴,用尖厲的牙齒輕輕研磨主人的指腹皮肉,不是想咬傷他們,而是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


    唐柔想,或許這也隻是少年表達愛意的方式,她太敏感了。


    “沒事。”


    唐柔轉過身,卻沒發現少年的眼神驟然陰沉下來。


    連垂在身側的手指都在抖。


    怎麽會呢?


    為什麽什麽都沒改變呢?


    為什麽未來的她沒有和他在一起?為什麽他不在她身邊?為什麽唐柔的記憶中沒有他?


    為什麽?


    她拋棄了他嗎?


    她扔下了他嗎?


    她覺得他不夠好了?覺得他肮髒嗎?


    或許,唐柔永遠不會有比他此刻更深刻的疼痛。


    他看到未來那個皮囊幹淨,內心卻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的少年跪在沙灘上發出聲嘶力竭的痛哭,看到遠處泛著暖和紅色燈光的帳篷一點一點被白色的絲線包圍,看到自己的飼主在自己眼前被另一個異種生物籠罩。


    他珍藏的人,被捷足先登了。


    他看到無數個前赴後繼的擬態生物吸食他的血液,貪婪地撕咬著他的身體,可他好像感受不到一絲毫痛。


    那個曾經受一點傷就要在飼主麵前撒嬌訴說委屈的少年,絕望而又崩潰地看著自己深愛之人,被別的異種生物捷足先登,整個身體化作被掏空的軀殼。


    靈魂浮在上空,肉體墜在沙灘上。


    他看到了未來的自己,分割成了兩個。


    一個擁有思維,卻被一個不知所雲的異種生物霸占,強迫融合。


    另一個失去了思維,隻剩下軀體,被各種各樣貪婪的生物吞噬,變成龐大臃腫的怪物,再一次被愛慕他的人類抓住。


    怎麽會這樣?


    治愈性生物最大的優勢便是頃刻間就能使傷口痊愈,鋒利的鱗片劃破人類脆弱的皮膚隻需要0.01秒,而修複她手上的皮膚,也隻需要一秒。


    這短暫的一秒鍾,他從飼主血液中獲得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


    唐柔在向沙發走去的過程中,牆壁上那盞小小的應急燈熄滅。


    下一秒,肩膀被勾了一下。


    她轉過身,地轉天旋,被攬住腰壓進柔軟的沙發裏。


    “柔,來自哪裏?”


    他忽然問,猝不及防,唐柔甚至有片刻的茫然。


    “柔在的那個時空,有我嗎?”


    少年貼她貼得很近,是不尋常的近。


    唐柔甚至能感受到他清瘦又堅韌的骨骼,和蛇一般順著身體爬上來,勒在肩膀和腰腹處的手臂。


    他甚至還在變得更近,親昵道,“今天晚上的柔聞起來很傷心,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唐柔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一陣脫力感傳來,麻木得像喝醉了酒一樣,


    一種似曾相識的昏沉席卷上大腦。


    他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起來。


    夢中,還會再做夢嗎?


    “柔,我不懂,你告訴我好不好?”


    領口的扣子開了一顆。


    或者是兩顆。


    “那些是壞事嗎?”


    他輕輕蹭著她的皮膚,像一隻處於發熱期的貓,酥酥麻麻的感覺順著他碰過的地方傳來,唐柔被他撐住肩膀卡在懷裏,隨時都要一口吃下。


    “那柔,會想對我做那些罪惡的事嗎?”


    太近了。


    他的唇吻了上來。


    濡軟的,潮濕的。


    如藤蔓一般細密纏繞上呼吸,每一下都變成了歡愉的折磨。


    “可以的,我想的。”他呢喃般囈語,“我會幻想,柔對我做那種事。”


    唐柔想拒絕。


    但她知道,自己恐怕沒有力氣反抗了。


    剛剛指尖的刺痛不是錯覺。


    他咬了她,注射了毒素。


    “柔,你告訴我,那些究竟是不是壞事?”


    光線暗淡。


    視覺係統自動調節,在一點一點適應。


    唐柔開始能看見少年的輪廓。


    像一隻磨人的貓咪,匍匐在她身上。


    “我是不是很壞?”


    少年壓低了清潤的嗓子,慢條斯理的詢問她,“柔,你是我的主人,是不是應該教教我?”


    他俯下了身。


    柔軟探出唇瓣。


    舔著唐柔領口的貝殼扣子,舌尖若隱若現,在淺白色的光滑母貝上掠過,眼睛卻一錯不錯地看著她,仿佛舌尖抵的不是扣子,而是唐柔的皮膚。


    “你愛我,柔。”


    他喃喃自語。


    “我知道,你也愛我,我都聞到了……”


    窺見未來的他,不能給別的生物捷足先登的機會了。


    唐柔也嗅到了絲絲縷縷的甜膩。


    很熟悉。


    好甜。


    可眼前的他,明明應該是半年前,什麽都沒有經曆過,如白紙一樣不諳世事的純真少年。


    無法掙紮了。


    還想已經預知到了即將發生的事,


    “你會愛自己嗎?”他依稀聽到飼主微弱的聲音。


    “我會。”


    他這樣回答。


    愛她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他沒辦法違抗天性,想要給雌性伴侶注射跑不掉的神經毒素,圈著她,仿佛害怕她棄他而去一樣用雙臂大膽的緊緊纏住她的腰,雙手交疊的她的腹部,十指相扣。


    可是愛自己呢?


    他像被汙泥點染過的霜花,白色的花瓣顫抖出陰沉病弱的少年氣,它又是幹枯而虛假的,像罩在玻璃罩裏的飽滿玫瑰,看上去栩栩如生,實際上生命早已定格在被采摘的那一瞬,以絕美的死亡之姿永垂不朽。


    飼主在這個夢中的過去,緩慢被毒素麻痹,昏迷過去。


    少年看著唐柔飽滿如花瓣的唇,眼神不會轉動。


    他抬手遮住了唐柔的眼。


    潮濕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咬住了她的唇,牙尖輕輕碾磨,刺破了嬌嫩的肌膚,將一絲微薄的毒素注射進她的身體。


    其實把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作為心愛的私藏,也是件美妙的事情。


    人類女性的肩膀鬆垮下來,再也無法動彈。


    他摟住她,想要把她摟進心髒。


    柔軟的觸感讓他失了神。


    他根本不想窺見那場噩夢。


    在海兔子的認知中,兩年前開始,飼主不定期會在夜晚忽然回到實驗室,對他說一些很奇怪的話,露出深刻的他無法理解的情緒。


    每一次,他都嗅到了痛苦,懊悔,憤怒,憐惜,還有愛。


    他能分辨出那是白天飼主從來沒對他展露過的情愫,也區別於以往任何一種情感,那種愛意是那麽甜美,即便比起別的情緒來稀薄到可憐,可還是讓他淪為一個無法自拔的癮君子,對那絲絲縷縷的甜蜜愛意上了癮。


    對她有癮,是件極其自然的事。


    可一場噩夢把他打進了萬劫不複。


    怪不得飼主會對他說那些奇怪的話,會不斷告訴他不要相信別人,不要給別人傷害他的機會,不要讓別人碰觸他的身體。


    夢境中,他被人壓住肩膀,掰開雙腿做了肮髒的事情,夢境外,他提前裏了解了一切,布下局,攤開天羅地網想要將一切改寫。


    可心底已經埋下了種子,他開始好奇,好奇的那些行為是什麽,他開始學習,開始肖想飼主。


    開始,臨摹。


    他依照自己的名字,讓那個因為他的蠱惑日漸萎靡消瘦,茶不思飯不想的研究員買了一群海兔子,觀摩它們的生存活動,才知道這個種族的天性原來就是這樣的。


    海兔子這個種群的生理習性並不好。


    它們交.配場景壯觀而獵奇,是人類無法想象到的。


    它們在深而冰冷的海洋中,一群又一群進行繁殖的本能動作,一個疲憊了,就與另一個繼續,它們的器官用過即丟,甚至會彼此交換姓器官再進行交.配,總是幾個,甚至十幾個,成群地交和。


    最前的第一個與第二個器官交合,而第二個又與第三個的,依次漫開,一個挨著一個,與前後不同的器宮交連。


    少年神情漠然,看著它們那樣的蠕動,有時要數小時,有時甚至很多天。


    因此人類的忠貞觀於它們而言是陌生而又抽象的概念。


    可他不行。


    不但無法接受,甚至僅僅想到夢境裏發生的事情,被做過的事,那僅僅想到夢境裏的那些東西,就恨不得把自己割裂。


    他不停的幹嘔,嘔吐,纖弱的肩膀震顫著,眼中溢出無限悲傷,顫抖的手指捂不住變得通紅的雙眼。


    可腦海中又抑製不住肖想,隻有染上她的氣息,他才能獲得新生,他想為自己打下標記,想讓自己徹底成為她的。


    如魔咒一般回蕩在腦海。


    隻有成為她的,他才能安心。


    才能擺脫那些噩夢。


    唐柔氣若遊絲,眼睛艱難的睜著,隻剩下一點縫隙。


    “對不起。”


    不該讓你承受那些,哪怕是不小心窺見未來。


    哪怕一切都已經被改變。


    唐柔仍然不願意他看見黑暗,也不想看這樣純真幹淨的眼眸玷染上汙濁。


    說到底,做錯的是她。


    他太缺愛了,因一個還沒到來的未來,因一種還沒有發生的可能性,而變得更加極端,更加缺愛。


    極端渴望她的愛,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上癮病患,對止痛劑有著病態的依戀。


    他纏綿地吻住她的耳畔,舌尖纏繞著她的頭發,額前垂下的淺褐色發絲濕漉漉的粘在她的唇瓣上,像殷紅的花瓣破開了幾條口子。


    “我現在很幹淨。”


    “我會一直很幹淨。”


    水藻一般淩亂的情愫纏繞著他的身體,纏繞著他的思緒,沿著他的靈魂,緩慢滲透入他的每一條骨骼,攀附其上,在枯骨上生出花朵,生出長滿荊棘的藤蔓。


    少年漂亮精致的臉紅著,長而密的睫毛濕潤,淺褐色的瞳像怪異的琥珀,透出一點紅。


    羞赧又矛盾的大膽。


    凶狠急切的吻變成了若即若離。


    太特別了。


    她的每一寸都很特別。


    好像貼和著他的靈魂,與每一寸感官都契合到不可思議。


    他沉迷到快要窒息。


    “好喜歡……”


    他開口,帶著一種好似要流下淚來的顫抖,連清潤的嗓音都柔軟顫抖了幾分。


    “我是你的……”


    他甚至發出哭聲。


    “柔,為什麽我覺得,有點疼?”少年懵懂的問。


    既本能地害怕,又急切難耐地期待著什麽。


    陌生的感受讓他,快要喘不上來氣。


    唐柔額頭滲出了冷汗,被他一一吻去。


    他氣息不穩,小心翼翼的害怕自己做錯,又在短暫的怪異疼痛後控製不住自己,貓咪一樣,眯著眼睛露出饜足的神色。


    享受歡愉。


    本能而已。


    不需要學習,就知道怎麽做了。


    他真是愛極了她。


    因為太愛了,反而在心裏隱秘的升騰起強烈的,想要看她流下淚來,蹂躪她的欲望。


    “柔,你不舒服嗎?那你告訴我輕一點……”身份好像顛倒了,他柔柔地哄她,時不時俯下身親親她的耳朵。


    碎發濕潤的像淋了一場大雨。


    因此才更需要她溫暖自己。


    他習慣期待飼主施舍給他一點溫柔的目光,就像小狗期待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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