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了她的手,苦笑著提醒,「別忘了,這江南的病,水就是元凶……」


    夏謹蓮這才記起這件事情,想著該怎麽辦,想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布兜裏有個竹筒裏裝了一些煮過的水,便連忙把竹筒給拿了出來,然後撕下裏衣的一部分沾了水,小心謹慎的擦掉血跡、清洗傷口,再簡單的包紮了下,免得血再度流出來。


    忙完了所有能做的事,她便像用盡了力氣一般坐到了他的身邊,兩個人聽著屋子外時近時遠的喧囂聲默然無語,除了彼此淺淺的呼吸聲外屋子內一片靜默。


    休息了片刻,信朝陵頭上的傷雖然火辣辣的痛苦,精神卻好了不少,但一轉頭卻看見她心有餘悸的樣子,不禁關心的問著,「還好吧?」


    她聲音有點微弱,帶著不安,「還好……隻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


    信朝陵笑了笑,像以前那樣拍了拍她的頭,「哪有什麽想不到的,災難過後,人心便容易不穩,隻要有人說了一句錯話,自然就容易出這種事情,更別說這段時間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了。」


    夏謹蓮認真的聽完他的話,覺得頗有道理,點頭表示認同後,兩人之間就又是一片沉默。


    過了一會兒還是信朝陵先打破了他問道:「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夏謹蓮沉默了半晌,才慢慢的回答,「也沒什麽好或不好……」開始想著爹,想著宮外的自由,想啊想的,就覺得日子過得特別慢,宮裏的姑姑們說要學規矩,說要學會看人眼色,學得不好就要罰,那時候更覺得苦。


    「後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覺得日子就是這樣了,什麽都不想了,也不想去想,反正日子還是會一天天過去,有時候不想,會快樂許多。」


    信朝陵聽完她的話,忍不住反問,「那我呢?你從來沒想過我嗎?」


    或許是因為黑暗帶給她勇氣,也或許是因為剛剛受了驚嚇,有種此時不說以後也許沒機會說的錯覺,所以她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說道:「想,一開始的時候想,後來……後來就不想了。」


    他的聲音有點苦澀,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但還是執著的問:「為什麽後來就不想了?」


    「因為,不能想,想了心會痛。」她的聲音縹緲得像是從後方傳來,「有時候想到你就忍不住想著你該議親了吧?你的妻子會是什麽樣的人呢?是不是過著幸福的日子?接著又會忍不住想著,你應該過好日子了,應該會忘記了我這個普通的小丫頭,或許我們再見麵的時候你也認不得我了,因為那個小丫頭已經變成了一個老姑娘,一個剛出宮的大齡宮女,光想我就難受,所以後來我就不想了,有時候忘記一個人比想著一個人好受多了。」


    說完,她突然轉過頭看著他,即使因為沒有燭火,她看見的不過隻是一片黑和隱隱約約的身影,她仍專注的看著他。


    「和陵哥哥重逢的時候發現你沒有妻子甚至在一個老院子裏等著我,我一開始是高興的,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我錯了,我怎麽有資格快樂?我不過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普通女人,怎麽值得讓你為我做這麽多?所以我才想把你推開,想要讓你去找該有的幸福……」說到這裏,她早已哽咽得無法繼續。


    信朝陵的情緒如海浪般波濤洶湧,他緊緊的抓著她的手,將她摟進懷中,激動得幾乎無法言語,隻能不斷的低喃著。


    「值得,為了你什麽都值得,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我的幸福就在你身上,知道嗎?我說了我要等你,然後過一輩子的。」


    「我知道,我也想,這十二年來,我白天可以叫自己不想你,但夜裏卻無法不想,可是我隻敢把那當成一場夢,因為我不隻怕你忘了我,也怕你已經有了妻子,而我卻不想成為你後院裏那種滿是閨怨的女子。」


    「沒有閨怨,我的後院裏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我隻等著你點頭,隻等著你成為我唯一的蓮,所以呢,你願意嗎?」


    他漾著柔情的眼瞅著她,即使她看不見,卻依然可以從那柔得幾乎要將人心給融化的話裏感到甜蜜。


    她笑得甜蜜和羞澀,垂首答應。「嗯。」


    在見到他追來南方後,她便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會放棄,她再躲,隻是又虛耗了兩人的光陰。


    明明兩心相許,為何不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信朝陵聽到了她的應允,深深的吸了口氣、抑住狂湧的喜悅,堅定不已的說著:「我們回去馬上就成親,我會盡我所能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我不用風風光光,我隻願能夠這樣一直陪著你……」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第一次說如此露骨的情話,讓她幾乎羞怯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但那又如何呢?信朝陵一點都不介意,他笑咧了嘴,高興得幾乎忘了頭上還有傷,隻覺得心中無比的滿足。


    門外的叫喊聲和兵器碰撞聲似乎已經結束,但是屋裏那等待已久終於能夠傾訴的纏綿情意卻像是沒有盡頭,蔓延在有情人的喁喁細語中。


    【第七章】


    當夏謹蓮坐上重新返回京城的官船時,仍有一種恍若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那天突如其來的暴動一天之內就被附近的守軍給鎮壓了,畢竟那些暴民們並不是正規的軍隊,手中的武器頂多就是農具而已,且大多手無寸鐵的,但當問到為何引發動亂時,竟問出一個讓人無奈的答案。


    原來那天信奉善和信朝陵的談話內容被幾個略微懂醫的小廝隱約聽到,卻一知半解的把信奉善所說的「要處理水的問題」,錯當成「城裏的水都不能喝」。這消息不小心走漏之後,有以訛傳訛,成了「大夫不給他們水喝」,才會讓百姓們群情激憤,鬧著要找那些大夫算帳。


    隻不過信奉善也沒辦法出來解釋,畢竟這些人以往也不是沒有經曆過大水,那時候人家還不是照樣喝生水,怎麽這次就不能喝?要解釋實在是太麻煩,所以幹脆就讓官兵強製規定,所有的水隻能煮過才能使用,尤其是已經生病的患者更要嚴格遵守。


    知道了原因,加上之前來的那些大夫也不是吃閑飯的,很快的疫情就受到了控製,皇上得到消息後連番嘉獎,隻留下了幾位監察後續情況的醫官,其他人便搭著官船回京。


    信朝陵站在甲板的另外一邊,看著在甲板上吹著風的夏謹蓮,臉上露出溫柔得能夠溺死人的笑容,眼裏心裏隻有那一抹纖柔的倩影。


    剛走出船艙的信奉善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他慢慢走到了侄子的身邊,皺著眉頭問:「這就是你堅持不娶親的原因?」


    信朝陵收回了目光,看著三叔不算認同的表情,略微皺眉頭的點了點頭。


    信奉善見他承認了,忍不住搖頭歎息,「你這孩子要我怎麽說才好,就算你年紀一把了,難道會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別忘了,你不管怎麽說還是信家子弟,而且這次的事情我已上了奏折和皇少說了,你的封賞也是絕對少不了的,你有家世又有能力,怎麽就找了一個大齡女子呢?雖說沒有梳起婦人髻,但這女子看來也有二十好幾了吧?」


    現在這世道,家裏的閨女誰不是十二、三歲就開始準備議親,十五、六歲就出嫁,女子大齡未嫁可不是什麽好事。


    會大齡未嫁,一個可能是有什麽難言之疾,或可能是家境不好沒法準備嫁妝,另外的可能就是為人奴仆,不管是哪個,隻要是二者之一,這女子就配不上他這個侄兒。


    信朝陵雖不喜歡叔叔這麽說她,但基於禮貌也隻是淡淡的反駁,「三叔,除了她,我不會讓任何人當我的妻子,而且我年紀也不輕了,難道還要我去找個小姑娘嗎?這種事我做不來。」


    「你啊你,真不知道在想什麽,怎麽就這麽死腦筋呢?」信奉善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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