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隻是重複道:“別去騙人,尤其別招惹官商。”


    “官商?”怪了,他怎麽曉得她打算招惹那些官商?難道……“啊,你卑鄙,竟然偷聽我說話。”她指著他的鼻子,不悅地指控。


    深邃的黑眸,從那纖纖素指,遊移到那張表情多變的小臉上。


    “我就坐在你身後。”要不聽見也難:


    “你可以假裝沒聽見啊!”她說得理直氣壯。


    粗獷的臉龐沒有波動,他無言以對。


    “你若是不打算和我計較上回的事,我很感激。”她全身繃緊,始終沒卸下心頭的防備。“但我的事與你無關,不用你管。”


    不用你管……


    不錯。她說得對,她的事確實與他無關,但他就是無法控製自己,將她的事置之不理。


    她行騙江湖,遇上仇家卻不知收斂,反倒愈挫愈曆,計劃更大的“買賣”,難道就不於怕遇上危險?倘若下回又出事,而他卻不在,誰來救她?


    濃眉愛緊,可下一瞬間他猛地一愣。


    他與她不過隻有數麵之緣,他何必擔心她的安危?他甚至擔憂她下次遇上危險時,他會不在她的身邊?


    深邃黑眸掀起波瀾,他目光複雜的凝視著她,瞧看她忐誌的眨著長睫,瞧看她緊張的縮回指頭,瞧著她嬌悍的努力瞪大眼,與他瞪視。


    “怎樣!”


    她單手插腰,表情更嬌悍了。


    他心頭微動,卻本能不去細思,這份毫無緣由的擔優。


    “總之,記住我的話,別招惹官商。”最終,他隻能語裏心長的重複勸說。


    “你……”她張開紅唇,本能又想反駁,卻想到與他這樣周旋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念頭一轉,佯裝不甘願的呱起紅唇。“不招惹就不招惹,反正這京城裏多的是賺錢機會。”


    黑眸一瞬,他一眼就看出她隻是在敷衍,卻不再多言。


    接著他深深看她一眼,腳下一轉,終於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真是奇怪的男人。”直到確定他不會再折回,蘇柔柔才敢道出心中的想法。


    一旁的元守同意地點頭,也覺得灰明奇怪極了。


    能容忍如此潑辣囂張的女人,還這麽認真的對牛彈琴,那男人真的好奇怪啊。


    別招惹官商……


    哼,怎麽可能!


    以金線繡邊的精致喜帕,輕輕的自風冠上落下,將她精致的容顏給藏到了一片喜紅之中。


    “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一日郭大人回府之後,與你拜了天地,你就是郭府的人了。”


    媒婆的叮囑聲在身畔響起,蘇柔柔坐姿端雅,含羞帶怯的低下頭。


    “是,多謝黃姨。”


    媒婆笑得喜孜孜,輕輕拍著那交疊在嫁裳上的雪白小手。


    “這婚禮雖然是簡單倉促了些,不過畢竟是納妾,郭大人又是工部侍郎,在朝為官。總不好太過鋪張引人話棲,總之郭大人不嫌棄你出身貧困,還願意收容你弟弟,就是你最大的福氣,一旦進了門,往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你和弟弟再也不用過苦日子了。”


    “這一切都是黃姨的功勞,茗兒不會忘了這份恩情的。”蘇柔柔柔聲說著,每一句話都是中聽,聽得媒婆心花怒放,深深認為沒有白牽了這條紅線。


    “嗬嗬嗬,你有這份心就夠了。”黃媒婆笑得更開心了,連忙要丫鬟們將大門打開,到大廳問問郭大人何時回府,誰知才推開門扇,遠處就傳來淩亂的腳步聲,以及奴仆們驚慌的尖叫哭喊聲。


    “怎麽回事?”媒婆睜大眼,連忙奔到廊道上四處張望,誰知一名灰衣男子卻領著四名禁軍飛快自長廊上走來,一見到她們,就派人將她們捉住。


    “啊,你們是誰?捉著我們做什麽?快放開我!”媒婆和丫鬟們全嚇壞了,連連驚叫。


    “郭侍郎意圖謀反,暗中毒害聖上,證據確鑿,我等本禦令到府緝拿人犯,府裏每一個人都有嫌疑,通通不許縱放!”一名禁軍喊道。


    “什麽?”所有人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意圖謀反,暗中毒害聖上……


    老天,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


    被眼前這消息一嚇,不隻丫鬟們,就連媒婆也聽得腿軟,險些癱跪在地,而房裏,蘇柔柔自然也沒漏掉那駭人的宣言,不禁全身一僵。


    她千辛萬苦費盡心思,好不容易釣上一頭肥羊,沒想到竟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重罪,連帶害她也跟著遭殃,這種事實在太荒謬了!


    她握緊拳頭,連忙自床上站了起來。決定從窗扇偷溜,誰知道門外的男人卻眼尖的發現她。


    “大人,房裏還有一個人。”一名禁軍飛快衝入房內,拔刀擋住她的去路。


    她暗抽一口氣,瞬間止住腳步。


    灰衣男子無聲跨進房裏,看著那頭蓋喜帕、一身喜紅的新娘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是新娘子,看來是那郭侍郎未過門的小妾。”禁軍們語帶同情的說道。


    那工部侍郎野心勃勃、貪婪好色,擁有七名妻妾卻不知膺足,竟還打算再納一名小妾,可惜沒來得及回府拜堂,就與同黨一塊兒被押入大牢。


    直到案子厘清,確定清白無辜之前,凡是與郭府有關的人全都視為疑犯,而眼前的新娘子自然也不能例外。


    “捉起來,一塊兒押到大廳:”灰衣男子無情下令。


    開玩笑,要是她被捉了,誰去救元守?他可是也在這座郭府裏啊!


    本打算利用喜帕遮掩相貌,好讓人無法相認,再乘機逃脫的蘇柔柔,再也顧不得其他,索性一把掀開喜帕,次定大幹一場,誰知映入眼簾的高大身影,卻讓她瞬間膛大了眼。


    眼前那討人厭的粗獷臉龐,那討人厭的剛正嘴臉,那討人厭的沉默目光,他--他--他--


    “是你?”她大叫。


    灰明也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她。


    她竟然就是郭府即將過門的新娘子?


    眼看她一身霞坡嫁衣、翠繞珠圍,一張小臉被妝點得豔麗絕俗,尤其那染著胭脂的嫣紅小嘴是如此的瀲灩誘人,仿拂就等著洞房花燭夜讓新郎館一親芳澤--


    “你不該在這兒。”深邃黑眸鑒地沉下。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為什麽不管我到哪兒,都會遇見你?”她忍無可忍的低問。


    他沉默無言,卻也想知道答案。


    美麗動人的她、狡獵麻煩的她、與小姐擁有相同容貌的她。於公於私,他都不該再接近她,卻一次又一次的與她相遇。


    “每回遇見你就沒好事,沒想到你又來破壞婚禮……”想起每一回的相遇,想起每一回的災難,她就忍不住發火,一不小心竟將逃跑的事給忘得一千一淨。“你這個大瘟神,陰魂不散的大瘟神,我被你害睿了你知不知道?”她怒急攻心,忍不住伸出乎指對著他大罵,那雪白的指尖,差點就要戳主他的鼻子。


    一旁的禁軍錯愕瞪眼,下巴險些就要落到地上,從來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人膽敢對灰明大人如此放肆。


    灰明大人雖無官職,卻是皇上最器重的心腹,身份地位遠比禁衛統領還高,一身功夫深不可測,眨眼間就能取走十數條人命,知道他厲害的。全都下黃泉了。聽聞他厲害的,絕對沒人敢招惹他,這女人卻差點將指頭戳進他的鼻孔?


    禁軍手中大刀一閃,本想阻止蘇柔柔,不料卻被灰明阻止。


    “我應該說過,要你別再騙人。”他麵無表情的盯著她,語氣卻多了分嚴厲。


    “騙人?”被禁軍押到廂房裏的媒婆丫鬟雖是哭哭啼啼,卻沒漏掉這句話。


    “我才沒有騙人。”蘇柔柔連忙反駁,就怕泄了底細。“你、你別亂說話。”她警告的瞪看他。


    “如果你沒騙人,為何會在這兒?”他逼問。


    “當然是……是來嫁人的啊。”在他的注視下,她的氣勢竟莫名弱了下來。


    “你不是。”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又瞪他。“你又知道我不是了?”她最討仄的,就是他那自以為是、仿拂什麽都曉得的眼神。


    “你的目標是聘金,以及那身的珠寶首飾。”他一針見血。


    “你。”她臉色微僵,眼底總算露出心虛,卻也差點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再讓他說下去,她在京城還混得下去嗎?“你滿嘴胡說八道,郭大人待我恩重如山,不但處處照顧著我,還願意照顧元守,我自然是傾心於他才願意下嫁。”她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是居心不良。


    傾心?


    想起那郭侍郎老態龍憧的模樣,四名禁軍實在難以理解,眼前的絕色美人怎麽會願意委身於他,光是想像兩人站在一塊兒,就仿佛看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不過最讓他們好奇的,還是灰明的態度。


    灰明大人雖是宮中之人,卻甚少露臉,行事相當神秘,偶爾有所接觸,也總是冷漠沉著,讓人猜不透他的心緒,他們從來就沒見過他開口說過這麽多的話,尤其他說話的方式幾乎算是咄咄逼人。


    眼看兩人一來一往,如此熱絡熟識,四人縱然好奇兩人之間的關係,卻無人敢出聲詢問。


    “傾心?”灰明表情不變,可那隱含嘲諷的語氣,卻足以激怒易怒的貓兒。


    他曾經勸告過她,她偏將他的話當作耳邊風,郭侍郎鑄下如此滔天大罪,這個案子辦下去,不知要死多少人。她到底曉不曉得,她惹上了什麽麻煩!


    “夠了!”果然,貓兒翻臉了。“我對郭大人的心意壓根兒不關你的事,我的事不用你管!”


    黑時暗下,他沉默無聲的盯著她,她也好強的仰頭瞪看他。


    刹那,一簇簇無形卻激烈的火花在兩人間進射,終於擰皺灰明平靜冷漠的神情,最後,他終於如她所願的轉過身,不再擔憂她即將麵臨的災難。


    “押到大廳。”他開口下令。


    “呃……是。”四名禁軍先是一愣,接著才有所動作。


    “你們別靠過來……啊,你們放開我,放開我。”直到被人拿下,蘇柔柔才猛然意識到大難臨頭。


    原本她還打算硬拚,可麵對灰明她樂根兒毫無勝算,想起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不但拾不到便宜,還惹了一身腥,她就懊惱得不得了。


    “別碰我,你們無權這麽對我,我是無辜的。”她反抗掙紮,眼睜睜看著媒婆與所有的丫鬟,率先被押出大門。


    “郭侍郎意圖謀反,企圖毒殺當今聖上,株連九族,你沒有脫身的餘地。”灰明麵無表情的看著她,那目光不再如往昔沉默,反倒顯得疏離無情。


    “我尚未下嫁,不算入九族之內,我壓根兒不曉得--”


    “在案子調查清楚之前,這座府裏的人通通不能縱放。”他寧”斷她的話,接著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她呼吸一窒,驀地想起被安排在後院的元守。


    他才九歲,遇到這種事一定嚇壞了。


    敵不過兩名禁軍的力最,她終究還是被押出廂房,卻不死心的對走在前頭的灰明大喊:“那全少放元守走,他是無辜的。”


    他沒有搭理,腳步始終沒有任何停頓。


    “他才九歲,壓根兒不懂大人的事,難道你們連孩童也不放過?”她氣得跺腳。


    他依舊不予理會。


    “你……你這殺千刀的,你給我站住。”


    氣憤的嬌喝不斷自身後傳來,灰明卻始終充耳不聞,直到郭府內所有的人被押到大廳前方,他都沒有回過頭再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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