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邊幹活一邊學習的,一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五。正月十五鬧元宵,話雖這樣說,可是卻不關平西村的山民們什麽事。畢竟,勞動了一天的他們可沒有什麽心情走上一個多時辰的山路去柳坪看那勞什子燈會。他們過元宵的方式是拜祭祖先,然後給家裏剛剛死去沒多久的老人燒些東西。柳隱看著齊達把兩小包分別寫著齊父齊母名字的衣物燒化在地上,自己也去拿了許多柴禾燒了一堆熊熊大火,卻什麽也不做,就這麽看著那一堆柴禾燃燒成灰燼。齊達難得的沒有說他什麽,隻是陪著柳隱在外麵站了許久,直到受不了的齊又催促“火火”三人才回到屋裏。***********************過了正月十五,齊達他們就要去上學了。十六這天早上,因為“明天就可以上學讀書”而興奮了一夜的齊達早早就起床了,順便還把昨晚被他莫名的亢奮騷擾了半個晚上的柳隱硬是拉了起來分享他的喜悅。忍無可忍的柳隱終於放棄了他“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準則,把自己在齊達身上受到的氣全部轉到沒有反抗能力的齊又身上去,強行搖醒睡得香噴噴的齊又,弄得小家夥哇哇大哭,然後將之扔到齊達身上,“喏,一報還一報。”齊達這才回到現實中來,一邊哄小家夥,一邊指揮著柳隱生火淘米做飯——這個時候柳隱分外懷念齊達畢恭畢敬稱呼自己為“少東家”的日子,齊達順便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為,好像是有些太不穩重了,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啊!然後是炒菜,鑒於柳隱不會炒菜還口味極刁的習性,齊達的廚藝最近大幅度提高,因為要在書院吃午飯,所以齊達稍微多炒了一些菜。先給午飯裝盒,為了飯盒端出去有麵子,齊達把炒菜裏大部分肉都裝進去了——柳隱鄙視的眼光絲毫不能阻止他的麵子工程,然後放了一些空心菜——這種菜最大的好處就是割了一茬又一茬,所以齊達很喜歡。吃過了早飯,因為米飯剩得有點少,為防萬一,齊達往飯籃子裏放了幾個蒸熟的苕,然後把飯籃子交給柳隱,自己背上書包,一手牽著齊又,就往書院出發了。拜年那天師母很是喜歡小家夥,說了上學的時候可以把齊又帶到書院去,她樂意幫忙照顧。既然這樣,齊達自然不打算再去麻煩本來就很忙碌的根生夫婦了,而且書院的話午休的時候自己還可以照顧一下小家夥。到了書院,時間還早,齊達先去把小家夥交給師母,然後就去書堂坐好,拿出書本翻到自己比較熟悉的章節開始大聲讀書;柳隱因為是第一次來,所以要先去拜見先生。在先生那得到免費給他的一套《四書》,及筆墨紙硯,被問了幾個問題,確認了他的讀書進度,然後就被放回到書堂與齊達一起放聲讀書,等待先生的到來。上學的孩子斷斷續續的到來,然後加入早讀的隊伍,書堂裏讀書的聲音越來越大,當然其中也不乏偷偷講話打鬧吃東西等不和諧的聲音,但是,總體上聽起來還是挺精神的。等到時間差不多了的時候,先生就腋下夾著本書手裏拿著戒尺出場了。到了上首的書桌前坐好,先生用戒尺敲敲桌子,然後,因為先生的出現而越發宏亮的讀書聲就立刻停下來。然後先生開始授課,翻到《四書-論語》中的某一段,先生帶讀一遍,然後學生跟讀,之後學生自己朗讀,先生聽到不對的糾正,等大家讀熟了後先生講解意思,然後再讓大家齊讀一遍領略其中意味,然後開始講解下一段。就這樣一直到中午,先生才放大家休息,一群平均年齡在十二歲左右的孩子在先生走後歡呼著衝出了書堂,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按照平日裏的交遊狀況聚在一起,或者打開飯盒開始吃午飯,或者一起去旁邊楊大伯家的點菜吃飯。過去的齊達因為家貧卻又成績優秀的原因,一向是這書院裏窮孩子的頭,吃飯時幾個家裏比較窮的孩子就會湊在一起圍著齊達一起用飯。雖然齊達之前由於父親的喪事離開半年,但是這個傳統並沒有改變。先生一離開,俊俊二狗子等幾個家裏狀況比較差或者都是平西村的孩子就往齊達身邊湊了過來,準備待會兒一起找個角落用飯。不過,還沒等他們走出書堂,張華就不甘不願的過來傳話了:先生請齊達和柳隱一起進去。兩人收起書包裏的飯盒,然後隨著張華進了張家的內院。張家雖然由於書院的原因,占地麵積比較大,但是張家本身自己住的地方還是比較窄的。過了書房,後麵就是一個小小的花園——或者說是菜園更合適,因為裏麵種的都是些青菜蘿卜蔥蒜之類的,然後就是張家的正房廂房,以及廚房。因為今天天氣還不錯的緣故,飯桌擺在了院子裏的菜園邊上,張先生一臉嚴肅的坐在桌旁,師母正在春紅——村裏過來幫傭的一個青年寡婦的幫助下把菜擺放到飯桌上,小齊又挺著小腰坐在先生旁邊的椅子上,正辛苦的把著調羹吃師母特意給他做得青蔥雞蛋羹。齊達秉承著前世的習慣上前準備幫忙,卻被師母笑著勸了回去,倒是柳隱,一進來就在先生旁邊坐下,這會兒已經跟先生說上話了。柳隱正在問先生他可不可以參加今年的秋試。秋試也叫做鄉試,在這裏,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參加秋試的。要想參加,或者進縣城參加一個資格考試,或者每個鄉鎮的書院的院長,一般也是那個書院唯一的先生推薦,一般一個先生一次可以推薦兩個。柳隱顯然是不想去參加那個資格考試,所以話裏頗有有求懇之意,先生慨然應允了。除此之外,先生還推薦了齊達。因為過了秋試,得了秀才的身份,就可以不用交稅。雖然齊達目前的情況過秋試有些危險,先生還是把他推了上去。當然,這樣也引起了張華的不滿,僅有的兩個名額都給了外人,張華也是打算今年參加秋試的,於是抱怨了幾句,結果被張先生好一頓臭罵。因著這個,整頓飯張華都對齊達柳隱二人沒有好臉色、午飯過後,還有一會兒才上課,齊達就帶著齊又在附近走走,大半天沒見,小家夥粘齊達粘得厲害。柳隱已經抱著張先生給齊達的《大魏律例》回到書堂裏看書去了。他向來是最用功的,每天隻要有時間都會看書。書堂的後牆外是一個緩緩的山坡,午休時候後門是開著的,齊達抱著軟軟糯糯自說自話的說個不停的齊又,出了後門,準備上到後麵的山坡上去坐會兒。不想卻聽到門後麵傳來低低的哭泣。齊達退回來,拉開門,是俊俊。“你?”怎麽了,後麵這三個字齊達沒有問出口,因為已經明白了,俊俊懷裏抱著一個沾滿泥土的苕,一麵哭一麵慢慢拈灰,可是灰塵太多,原本不小的苕除去上麵沾泥的一層後隻剩下拳頭大小了。“達子哥?”俊俊抬起通紅的眼睛,抽泣著把手中還有些灰塵的苕三口兩口的塞進嘴裏,勉強咽下去,極力擠出一個還帶著眼淚的笑,“你,你和又子出來玩啦,我,我要回去看書了。”“等一下,”齊達拉住勾頭準別離去的俊俊,“我飯盒裏還有點冷飯,都是沒吃過的,就在桌子下麵,你拿了吃吧,肚子餓真的不好受。”俊俊紅著耳根背對著齊達不動。“去吧,肚子餓怎麽上得了下午的課,咱們之間。還計較這些做什麽?”齊達想起前世送兒子上學時,有一個星期,家裏實在沒錢,借也借不到,後來兒子什麽也沒拿就走了。後來談起這件事兒子隻是輕描淡寫的跟同學借的錢,可是齊達分明記得第二個星期兒子回來的時候格外黑瘦。“嗯。”俊俊擠出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應答,然後勾著頭快步離去了。因為俊俊這一出,齊達也沒了閑逛的心情。他抱著齊又在後牆下坐了差不多一個中午,直到快要上課,他才站起來,對著整個中午一直乖乖待在他腿上的齊又輕聲道:“又子,哥哥會努力讀書,做一個人上人,絕對不會讓你將來連吃個飯都要看人臉色。”小家夥似乎聽懂了,又似乎什麽也不懂,隻是揮著小手認真的在齊達肩上拍了拍。接下來的課,上的不再是上午的《四書》了。先生給大家講的是算學——對於山裏的孩子來說,這個比《四書》上麵的孝悌禮義重要多了,許多山裏人送孩子來也就是衝著這點來的。對於這些山裏人家來說,學得了這些將來至少出去買買東西不會被人算計,學得好一些的說不定將來還可以在城鎮找到一個賬房之類的差事,而詩書禮義之類的,先生硬要講,可是學了真的沒什麽用處,畢竟,他們也不指望自己孩子能考上個什麽秀才進士的。在這個時候,齊達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齊達前世雖然沒有真正上過學,但是他曾經做過許多小生意如賣菜賣水果什麽的。這些小生意都是需要算賬的,他又沒錢去買計算機,所以實踐出了一手極好的心算能力。這種優勢在剛開始時還沒怎麽顯現,可是隨著先生講解內容的加深,齊達很快就在一幫小孩子中凸顯出來了。15在原本的齊達還在的時候,書堂裏論學習一向是張華與齊達並駕齊驅的,準確說來張華還要略勝一籌,不過是因為先生對自己的兒子要求更嚴格一些,所以才顯得他和張華差不多,有時候甚至挨罵還要多一些——這也是張華一向不滿意的一點。但是,不管怎樣,張華是這個書堂裏首屈一指的優秀學生這是毋庸置疑的,張華自己也從未懷疑過這一點。可是,現在,張華的這個信念被重重的打擊到了。因為父喪而離開半年來的齊達,確實如他所想的那樣落下了不少功課,但是也僅止於落下而已。而算學方麵,這小子卻像是突然開竅了似的,居然一下子厲害了起來,課堂上幾乎沒有難住他的題目。每次自己要想半天才能得出來的答案,那小子幾乎一下子就計算出來了,而且幾乎沒有錯的。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畢竟算術數學不過末技而已,可是那小子還帶來了一個怪物般的家夥,明明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偏偏讀書極多,做起文章來也頭頭是道,連一向嚴厲的父親都忍不住在私底下讚歎!對比之下,自己簡直就一無是處。張華恨恨的拔著菜園裏的草,想到母親還邀請那兩個害得自己被父親數落的家夥在家裏吃午飯,張華就恨不得自己拔的就是那兩個礙眼的家夥。那兩個不要臉的居然膽敢答應!真是忍無可忍!“張華,我們先走了!”齊達抱著依依不舍的齊又,跟在院子裏拔草撒氣的小主人告別。一邊的柳隱提著兩人的書包,靜靜的等在台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