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達想象中的先生,應該就是張先生那樣嚴肅自持的中年人,或者像李希那樣有些為老不尊,但是滿身才氣的老年人,或者是他們那科狀元那樣,年紀不小,但是從來折扇不離手的中年書生——注意,都是中年或者老年人。於是,當他見到李度幫他找來的先生的時候,是真的吃驚了。居然是一個比他——現在的他——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人!總之,就是齊達被嚴重的打擊到了!****************************************翻過頭來說庾隱。那天張華通過齊達送到他手上的長命鎖真的是狠狠的把他打擊到了。不止如此!張華這長命鎖還給了他一種被人緊緊盯著的急迫感。他總以為他還有時間,可以等他慢慢應付完了家裏的那一大攤子事,完成了長輩的交代,爭取了相應的地位後,再來收獲這邊那時候應該已經水到渠成的感情。而且,以齊達的遲鈍,他相信,除了特別了解齊達的自己,別人決計無法適應齊達的。可是,這兩根長命鎖提醒了自己,除了他,還有一個張華也很了解齊達,而且,張華和齊達相處的時間比自己更長。而且,這長命鎖明顯是張華在向自己警告兼示威來著。庾隱握著長命鎖,暗道看來自己應該加快步伐了。還好,現在張華遠在交趾,就算有什麽風吹草動,也是鞭長莫及。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是要先把家裏的事情解決了。庾隱不是那野史軼事了的癡情書生——為了一個情字天塌地陷在所不惜。他知道以自家現在的情況,無論如何自己得先給庾氏留下血脈,才有機會跟家裏人談論迎娶男妻的事情。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與那聯姻而來的妻子著實親熱了不少。也是因著這個原因,他每次去見齊達都很有些愧疚——縱是齊達並不知道他這邊的事情。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個月後,裴氏成功有了身孕。在父母家人歡喜笑顏下,庾隱噙著冷笑,把張華送來的長命鎖當眾遞給裴氏,言明這是給肚子裏的孩子的禮物。張華啊張華,不知道當你遭遇家裏長輩的攔阻時候,會不會後悔給了我這麽一個提醒呢?61真正接觸過後,齊達發現,原來先生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恐怖。至少,還是屬於人的範疇。先生沒有姓——他自己這樣說的——名字就叫鳴鳳,聽上去有些奇怪。雖然他讓齊達直呼他的名字,不過出於對教授知識的人的尊重,齊達還是規規矩矩的稱呼他為先生。鳴鳳雖然年紀不大,說到琴棋書畫,比起衙署裏那些半調子老頭,卻高了不止一籌。而且,教人方麵也很有一套。因為齊達都是下午散衙後才去的李府,他就給齊達找了幾張名家書帖,讓他上午沒事的時候臨;下午到了李府,要麽下棋,要麽畫畫,都可著齊達心情來。於是齊達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種東西明明那麽沒用還有那麽多人喜歡學,確實挺有意思。而且,混熟了之後,齊達發現這個先生壓根兒就是一個不食人間艱難的小孩子。說起琴棋書畫,頭頭是道。可要說到衣食住行,他卻是一竅不通的。這麽大的人了,居然連醬醋都分不清楚,菜也隻認識炒好了裝在盤子裏的。於是,齊達終於撈回了點兒老頭子的自尊。老天爺,果然還是公平的!*******************因為學習的合理安排,齊達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業餘時間,於是雄心勃勃的開展自己的種菜計劃。就如同當初養兔子那樣,齊達決定做一件事,就一定要作出成績來。所以現在決定了種菜,雖然隻有小小的一個院子,而且他也不缺錢花,可是他還是要好好的規劃一番。因為這裏的人不像現代人那樣可以毫無芥蒂的接受反季節菜,而是秉承著“反常即妖”的觀念,認為違反時令而出現的東西不祥,所以齊達在去年試過一次,卻被何謝氏堅決拒絕用他種出來的菜上桌後就斷了這個念頭。在這裏,唯一會弄出反季節菜的隻有皇家,而且他們也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供奉祖先。這樣的情況下,更是不會有人買他的反季節菜。但是,純粹的跟著季節走的話,他一個小小的院子種出來的菜的收益,還不夠人塞牙縫的。還不如別種。所以,齊達決定,種稍稍提前於時令一些的菜。這樣子,種出來的菜隻是比時令菜提前了一些日子,剛好得個稀罕,又不至於反常,正好高價賣給那些喜歡吃新鮮的大戶人家。就這樣決定了。現在已經是七月了,按照他是計劃,可以種的菜有芫荽(也就是香菜)、菠菜、茼蒿、大蒜、萵筍等等。但是考慮到小院的麵積以及齊達的時間限製,齊達最後決定就種芫荽和大蒜。當然,他也會種一些其他的時令菜,但是那些就是種來自己吃了。除此之外,齊達還會做一些小菜,譬如酸菜、幹豇豆之類的放到食店裏寄賣。這裏其實也是有酸菜的,不過和齊達做的不同。這裏的酸菜,是直接用一整棵一整棵的白菜加水加鹽醃製的,也不是說不好吃,可是連著吃上兩次就會受不了,感覺腸胃裏塞得慌。齊達的酸菜,卻是前世時候從他媳婦那裏學來的。當時條件苦,他媳婦把家裏暫時吃不下放著又會爛的白菜青菜,蘿卜茄子,甚至不吃的蘿卜葉子,細細的切碎了,曬幹了,然後緊緊的壓緊在壇子裏密封好了,等個十來天就可以開吃了。醃製的時候,可以放鹽,也可以不放。這樣做出來的酸菜,風味比起這裏的酸菜獨特,吃法也比這裏的酸菜多得多,或爆炒、或打湯、或者下菜,吃法不拘。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樣做出來的酸菜,可以保存很長時間。對於西市附近的平民百姓來說,這個特性實在再好不過了。至於幹豇豆,則是五月豇豆剛剛出來的時候,采摘那最鮮嫩的洗幹淨了,一段一段的切成兩寸長左右,用油稍稍炒一下除去澀味——這一步也可以用在滾水裏過一下來替代,然後曬幹就可以收藏起來了,等待豇豆過時了再拿出來食用。齊達拿出來的這些小菜,都是前世家裏最困難的時候妻子做出來渡難關的。因此做起來都是極便宜的,存放也極簡單,吃起來也極下飯,所以甫一出現在西市,就被那些出行的商隊相中,然後三天不到,就賣了個精光。西市的食店做的差不多都是那些商隊的生意,那家食店的老板見著這情況,立即動起了腦筋。要知道他以前知道的酸菜,雖然也算是容易保存——隻要放在醃水裏就可以保存上相當長一段時間,可是怎麽比得上齊達現在拿出來的這個。畢竟,誰出行會帶個一大壇子鹽水?張家食店能在西市這裏的食店中獨占鼇頭,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在齊達的酸菜送過去的第三天頭上,那老張家的人就過來了。他們知道齊達是官身,自然是不在意這些蠅頭小利的,至少表麵上不在意——他們不知道齊達和他們認識的那些官紳士人不同,其實最在意這些“小利”的——於是提出了讓齊達入一分幹股的條件,請齊達教授他們那些小菜的做法。齊達雖然不善交際,可是畢竟是兩世為人,好歹見識了些人情世故,而且又是那個貧苦世道掙紮著活下來的,難免對得失看得重了些。不過,他也知道,那些小菜,自己隻是看著妻子做就會了,別人遲早也能學會的,所以也沒有敝帚自珍的想法。隻是,一個小小的食店的一分幹股……齊達覺得這裏麵可以商榷的餘地挺大的,前世他雖然不識字,可是電視還是看得懂的。那上麵說什麽“知識經濟”,可沒有自己這麽便宜。這個時候,齊達格外的想念張華。以前在村子裏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分工合作。他負責照顧兔子,張華則和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商人們打交道,三兩句話就說的那些人乖乖的自動讓利,真是厲害。可是現在張華遠在交趾,自己得靠自己了。而且,以後說不定還有這樣的機會,總不能靠張華一輩子吧。回憶著以前見到的張華跟那些人打交道時候的樣子,齊達捧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茶,不緊不慢的道:“一分利?我能用來幹什麽呢?”說罷還學著記憶裏張華的樣子漫不經心的吹了吹茶碗裏漂浮著的茶葉,然後開始在心頭飛快的想下一句該怎麽說。老張卻不知道齊達這架勢是裝出來,或者說是複製出來的。畢竟當初齊達複製的這張華架勢,還是挺像那麽回事的——賣兔子的那幾年,兩個人差不多天天在一起。日日耳濡目染之下,齊達對張華的神韻氣勢也頗為了解。再加上他朝廷官員的身份,對老張頭還是有幾分壓力的。於是,老張頭鬱悶了,看來這個小官員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好糊弄呢!“那麽大人想要什麽呢?”雖然本朝對商人並沒像前朝那樣明目張膽的把他們編入賤籍,可是對他們的打壓還是很嚴重的。所以,商人對上官員,總還是有幾分弱勢。齊達輕輕撥著茶碗裏的茶葉,看似胸有成竹的高傲,實際上卻是在心頭組織語言,“齊達雖然隻是一介吏員,卻也知道本朝官員不得經商的禁令。幹股什麽的,齊達卻是無論如何也要不起的。因此,勞煩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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