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許久不知所謂的歉意,齊達終於被張華磨得沒了脾氣,而且當年囂張跋扈的張華對自己做小伏低的感覺也大大取悅了齊達,於是事情已經忙完了的齊達愉快的包袱款款回府衙。不過,張華在得知了齊達忙的是庾隱送給他的種子後有些不太高興。但是他現在沒有辦法,現在不是野稻生長的時候,而收集野稻的種子,在沒找到植株的情況下,顯然不是那麽容易的。沒過多久就是過年了。雖然宦遊在外,但是該有的步驟還是不能省。所以,就算是在府衙,張華齊達還是早早的出去買年貨了。畢竟,祭灶過後,街道上就不會有店家營業了。臘月二十,張華齊達齊又一起去小北街買還沒有買的紅紙——貼春聯用。雖然這一步驟不是必要的,但畢竟現在是官員了,還住的府衙,要是沒有對聯,會被下屬和來往賓客笑話的。走在北街,現在的北街因為當地士人的支持,較之前隻有外來商人和本地小商戶的情況熱鬧了許多,時不時的見著佩劍在街上行走的少年世家子弟,或者三五成群的少女們——交州與中原隔絕已久,所以那些限製性的禮儀在這裏比較少見。夏天的時候,甚至還可以看到一些不那麽嚴格的人家的女孩子穿著露出手臂與小腿的衣服。而富貴人家的女孩子,平常也是可以上街的。齊又這還是第一次上街,難免興奮了些,尤其是這裏新奇的海產物品,看得他恨不能多長幾隻眼睛。於是,不看路的齊又惹禍了。“哇——”一個一歲多的孩子被他撞到在了地上。“對不起,大人,對不起,小人這就讓開。”小孩子的乳母或者保姆什麽的趕緊跟看穿著就知道身份不低的齊又道歉,飛快的抱起坐倒在地上嚎哭著的小孩子。不過,驚嚇中的她顯然也沒有看路,一轉身撞到了齊達身上,然後手裏的東西——包好的藥散落了一地。小孩子哭得更厲害了,已經開始有人圍觀了,齊達沒辦法,看著那個已經嚇得手慌腳亂雙目無神差點兒就要昏過去的保姆,齊達隻得接手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一邊順著小孩的背安撫他,一邊對那保姆提議道:“你還是先把這藥撿起來吧。”那婦人趕忙蹲下去慌手慌腳的撿藥,還好這藥多半是片狀,不然還真不知道她該怎麽撿。小孩子在齊達懷裏沒多久就慢慢打著嗝安靜下來,極是乖巧可愛。婦人雖然慌張,但手腳倒是不慢,隻是周圍人等已經有不少人認出張華了,張華也不願意落人個欺負平民的名聲,他現在才剛剛在這裏站穩腳跟。於是跟那婦人提出,“這藥已經掉到地上了,藥效也不知道受沒受影響,還是去藥鋪換一副吧。”那婦人自然是百般拒絕。無論如何,讓刺史大人為了自己的失誤而出錢賠藥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她一個字都不認識幾個的婦人怎麽可能說得過張華,因此,三兩句話後,一行人就已經進了最近一家的藥鋪了。重新抓一副藥,還不到一個銀幣,但是足夠旁邊的士民讚頌他們的新刺史的仁厚了。滿意的張華決定再去看看這家人家的病人,然後應該會留下幾個銀幣——多了就不行了,他自己也是靠俸祿生活的人——然後就圓滿了。可是,隨著那婦人慢慢的走進小北街深處,張華覺得自己之前的決定似乎並不那麽美妙。至於齊達,早在看到那婦人前進的方向的時候,他就把齊又與河西留在了小街外邊。走到那個狹窄的木門前,齊達恍惚憶起上一次來北街的時候,他似乎就是在這裏看到那個疑似熟人的。“吱呀——”院門輕輕推開,張華在門口猶豫了下,不過很快就被後麵的齊達推著不得不進去了。“雲姑,來客人了嗎?”一個輕柔的女聲從屋內傳出,雖然有些帶著病氣的無力,但聽著卻讓人覺得有幾分若有若無的勾人意味,讓張華很是不悅。不過,現在齊達沒心思去計較這刻意做出來的勾人。這個聲音雖然聽的次數不多,但是每一次聽到這個聲音的情景都被他回想了不下百遍的,而關於在何種情況下聽到這個聲音的情景他腦海裏也是想象了不下百遍,所以幾乎是在這個聲音傳出來的那一瞬間,他就忍不住激動起來,而之前想象這個場景是準備出來的話語在舌尖滾了幾遍,最後隻剩下顫巍巍的一句問話:“是姐姐麽?”90自從在海上讀到偎紅留下的那封信,知道了偎紅原來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姐姐後,齊達就一直在心頭想象模擬兩人重逢時候的情景。雖然想象力在某種程度上比較貧乏,可是齊達依舊在腦海裏備份了不下數十種姐弟見麵的情景,有一見麵就感動的眼淚汪汪的(當然,眼淚自然是偎紅的);有對麵相逢不相識的陌路版本的;有悲慘如陰陽相隔兩茫茫的……枚不勝舉。但是,他到底沒能想到真正的版本會是眼下這樣:他被人用棍子打出來。看著麵前緊閉的院門,齊達心頭的委屈簡直難以言表。心心念念了幾個月,最後收到的卻是這般結果,委實讓人心傷!不過,齊達畢竟不是傻瓜。雖然囿於前世留下的思維定勢,所以有時候他想事情有些慢有些歪,但是他畢竟是在官場上混過的人了,而且,他本身也是有底子的,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優秀而遭到幼年張華的討厭乃至打擊了。是以他很快就明白了偎紅為什麽態度大變,說起來一切還都是因為身邊的張華。偎紅害怕她與自己的關係給自己帶來麻煩。所以她不敢在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跟自己示好。所以,說到底,其實是自己的身份在作怪。“哥哥,發生什麽事了?”齊又擔心的聲音響起。齊達這才回過神來,卻是已經回到大北街來了,周圍一片熱騰,反而更加對比出偎紅那裏的冷清。對上齊又擔憂的小臉蛋,齊達心頭一熱,矮下身忍不住一下把齊又抱了起來。這是他的親人啊!“哥哥,”齊又窘紅了小臉,“我已經長大了。”他可是記得哥哥這麽大的時候已經下地幹活養家了,他這麽大還讓哥哥抱,實在是太丟臉了。“沒事,你長再大,也是哥哥的弟弟。”“哥哥……”齊又看了看張華的臉色,不敢說話了。“回去吧。”還是張華打破了寂靜,“東西都買的差不多了。”一路上,張華都體貼的保持安靜,並在齊又問起在小北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時候體貼的岔開話題,齊達看張華的目光裏都充滿了感激。不過,到了府衙,安頓好了齊又與何西,張華的真麵目就露出來了。剛剛從齊又住的小竹樓出來,張華甚至不能等到主院,直接拉著齊達就到了附近的一個草亭,按著齊達坐下,“達子,你,有事瞞著我。”齊達扶著額角,怔怔的對上張華滿是怒火的眼睛,這才發現,張華一路的沉寂原來隻是表象而已。齊達心頭咯噔一下,頓時升起幾分心虛之感。說起來,這完全算是他的家事,不關張華半分事,他心虛個什麽?不過,現在張華問起,他還真不好隱瞞,而且,對張華,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就是……”把入京以後與偎紅的相交始末,直到海上的那一份書信,全部細細的說了一遍。說到書信的書信的時候,仍是難抑激動。畢竟,差不多十年的時間孤孤單單的撐起一個家,就算有眾多的鄰居朋友幫忙,但是那種幫忙怎麽抵得過血脈手足的意義。好不容易說完了,從自己激動的心緒裏走出來,齊達抬起頭卻對上一雙滿滿都是柔情憐意的眼睛。明明沒有任何出格的動作,而且地方也是在四麵洞開沒有任何遮攔的草亭裏,齊達卻禁不住臉紅了。不過,心底卻不是很排斥,隻是有些暈暈乎乎的。“既然是這樣,那就得趕緊著人去請來。姐姐的身體看著不是很好的樣子,剛好可以在這裏奉養一陣子。而且,以姐姐的心性,晚了的話,隻怕是要悄悄離開的。”張華誠摯的出著主意。其實,真正依他心意,這個偎紅還是消失了的好。不過,看著齊達對親人渴望的樣子,還是留下來吧,反正一個女人而已,又不是養不起。而且,在這地方,遮掩一下換個出身也是個容易的事情。看著齊達驚喜的樣子,張華知道自己說對了,站起身來,“要去就現在去吧,早早迎來也好安心。”“嗯。我們這就去。”因為擔心偎紅悶不吭聲的離開——對於一個能在京城一眾花樓裏穩居花魁之位數年之久的人,張華可不敢小視——張華先調了一班衙役把小北街偎紅他們住的那個院子的前後街都堵住,倒是嚇壞了一眾前來尋歡作樂的客人。張華也懶得和偎紅說些什麽親情天倫血脈之類的大道理。骨子裏,他依舊是有些瞧不起偎紅這類人的。不過看在齊達的麵子上,也不是不能忍。但是要他向她慢慢說好話擺道理然後勸慰什麽的,卻是不能。而且,他也不能接受齊達在他麵前向這麽個因為血脈上的關係便奉之為親人的下九流中的青樓女子慢慢交好,所以他軟硬兼施的說了一番很有些威脅意味的話,然後便把偎紅請回了府衙裏。給偎紅換了個身份,於是刺史府便多出來了一位刺史大人遠房的寡居表姐,還帶著一個兒子。對於重逢的姐姐,齊達心頭很是激動。在偎紅安頓下來的第一天,就匆匆忙忙的帶著齊又跑去看。當然,他沒敢說這就是他們的姐姐。畢竟,雖然在這裏捏造了一個假身份,但是一切到底還不確定,所以無論是偎紅還是張華都反對齊達把偎紅的事情告訴齊又。因此,齊又隻當是來看刺史府新來的客人而已。齊又很喜歡偎紅帶來的孩子,左成,那孩子的乳名。跟偎紅打了個招呼後,就趴在一邊逗孩子去了。一邊逗還一邊想,當初哥哥養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逗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