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她睜眼的時候,周圍的人群早已散光,昏暗的觀影廳內,隻有頂上暈黃的燈光照亮了他沉沉注視自己的眸光,而裏頭是她迷惘的身影。她頓時怔住,動了動身體,隻見一件外套從她身上滑落,高為棠拾起,麵無表情地跟她說了句。「走吧。」


    嘴角有點幹涸的感覺,任婕宜很窘,電影是她選的,居然看到睡著,高為棠是不是不高興了?


    她一個人在那兒緊張,七上八下,他回頭,捕捉到她心慌表情,不禁問:「怎麽了?」


    她鼓起勇氣,說:「我……我這個人有點遲鈍,不太能確定別人的情緒,如果你有什麽不開心的,可能要直接告訴我,我才會明白……」


    他愣了愣,瞅了她好一會兒,忽道:「高中時,班上掃除工作是用抽的。有學期抽到你倒垃圾,你很沮喪,一臉怎麽這麽倒黴,班上同學安慰你,說你就忍耐一下,把垃圾倒倒就好,可你每次都會把垃圾桶洗得很幹淨。」


    任婕宜眨眨眼,不懂他怎會提起往事來了。


    「你這個人笨手笨腳的,處理事情很沒要領,但輪到自己手裏的事,不管自願或非自願,都很認真。」他一頓。「我知道,你並不算喜歡我。」


    她一愣。


    「可是你還是很努力地顧及我的感受、我的情緒,你這種很認真地在乎每一件事的個性,很吸引我。」


    他看著她,盡管麵色始終未改,但眼底隱隱透出一股柔和。「我沒有不高興。」


    說罷,他隨即轉身,她呆了呆,才懂了他剛才那些很跳的話,其實在回答她之前那個問題,「為什麽」。


    瞬間,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急遽加速,快要超出了安全界線。


    很經典的約會行程,看電影跟吃飯,其間並沒任何浪漫情節,任婕宜卻從頭到尾莫名其妙地害羞到不行,尤其是在他講完那番話以後。用餐時,她拿起menu的手更是抖得厲害,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


    高為棠則像是身家調查似的,問了她好多問題:住哪兒、在哪兒工作?莫薇亞的店?地址?電話?


    她一個個傻傻地報了,這次沒敢再報假號碼,甚至也沒那麽做的餘力。


    直到被送回家,她才大夢初醒。我是不是被施了什麽邪術?名曰攝魂大法。


    前輩聽著,勾了勾唇。「所以咧,你希望我幫你下什麽結論?學小說人物來一句:『喔,你一定是愛上他了』?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我才不幹哩,要是哪天你跟他不幸福,我不就罪過大了?」


    任婕宜嘴巴張了張,好半天吐不出話,隻虛弱道:「就說了是我朋友……」


    「朋友就朋友,連承認主角是自己的勇氣都沒有,我何苦替你下結論?」前輩哼哼兩聲,口氣不屑。「好了,明天要做賣量檢討,報告寫了沒?你自己皮繃緊點,這次被圈起來的作者有三個是你的。」


    「媽啊……」她頭皮發麻,一下子被打回現實。她們每三個月會檢討一次賣量,一旦低於基線以下,就會圈起來,討論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最多的就是題材。


    總之,身為責編,她休想全身而退。


    這天她被迫加班,留下來準備檢討報告、趕進度,疲累不堪。


    很多人問她為何到了這種地步,還堅持做現在的工作,答案連她自己想想都覺天真,但……真的就隻是一份向往而已。


    對生活、對愛情、對婚姻,對於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


    她收好東西下班。頭暈暈的,喉嚨也有些腫痛,是感冒的前兆,她打算回家吞顆普拿疼,再好好睡一覺,偏偏一打開屋門,看著這陣子無暇整理、紊亂不堪的房間,不禁虛乏得更加厲害。


    好想有張幹淨的床,好想有間整齊的房間,好想有個無憂無慮的生活,好想……自己一覺醒來,有個人陪。


    任婕宜眼酸酸的,不顧床上堆棧的衣物、書本,直接癱在上頭。


    她把包包隨手扔在地上,裏頭對象散落一地,包括自己的手機。她爬上前按開,通話紀錄的第一欄,正是高為棠的姓名。


    這次他很聰明,在她報了號碼以後,堅持打給她,確認真假。


    她瞅著他名字,吸了吸鼻子。至少現在,她不是一個人……對吧?


    她撥打出去,在一片靜寂的室內,那「嘟嚕嚕」的聲響,一陣一陣,伴隨她的心音起伏。直到一聲冰冷的女音響起。「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即將轉接至語音信箱……」


    任婕宜掛上電話,覺得胸口那兒空空的,原先期盼的心緒降溫,再不溫熱。


    還不及辨別自己失落的情緒由何而生,她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渾身沉重,腦袋發熱,周圍的一切似夢又似真,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輕喊:「婕宜……婕宜……」


    一聲一聲,透露一股真切的擔憂,她不自覺眼眶濕潤,弱弱地道:「爸……」


    那人觸摸她額頭的動作瞬間頓了一下,然後硬聲道:「我不是你爸。」


    「咦……你是誰?」


    男人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是你老公。」


    「騙、騙人……我還沒……結婚,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我將來要去桃園養老,養一隻黃金獵犬……叫奶茶……」


    男人似乎歎了口氣,撫了撫她發頂。「看來沒燒胡塗……放心,我不會讓你去的。」接著附加一句。「你不是一個人……」


    任婕宜暈暈沉沉,也不知有沒聽清,身體很熱,頭很痛,但被人碰觸的地方卻非常舒服,微涼微涼的。她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在一片空虛飄搖中安定了,露出一抹心安的笑。「你的手……冷冷的,好舒服。聽說手冷的人,都很溫柔……」


    然後,她就連這麽一點的意識都沒了。


    等到再度睜眼,她眼皮酸澀,上睫毛跟下睫毛間好似打了結,在夜燈下,很努力才看清四周環境。她睡在床上,無庸置疑,房間還是原來的房間,可是……好像又有點不同,是不是睡昏了?


    她下意識探探額頭,摸到一層汗水,呼,退燒了。


    任婕宜鬆口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加之出了一身汗,衣服濕黏黏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她看了看時間,半夜三點,決定喝水換衣,睡到天亮再洗澡上班。


    她辛苦地把上衣脫了,穿著內衣,想從地上撿拾前一天褪下的衣服,摸半天卻沒撈到。「奇怪,我早上分明脫在這裏……哇!」


    撈著撈著,沒注意到平衡,她從床上栽落,「砰」地一聲,很響。


    「痛……」她按著撞疼的下巴,這才意識到自己醒來後的違和感究竟是什麽--她的房間簡直太幹淨了!


    地上、床上原先散落的衣物一件不見,百貨公司的紙袋、網絡購物的紙箱,也統統消失,唯獨書本被整齊地堆棧到角落。她看著這一切變化,近乎呆滯,她是不是……根本沒睡醒?


    「你怎麽了?」她還在地上發呆,有人就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他按開大燈,頂上的日光燈閃爍了兩下,照亮室內,任婕宜傻望來人,嘴巴張大。「啊……」


    高為棠看見她的樣子--隻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胸衣,內裏飽滿,大小適中,盈潤如一對剛蒸好出爐的牛奶饅頭。他眸色黝暗,默不作聲地欣賞了會兒,這才上前。「你還病著,別又著涼了。」


    說罷,他輕而易舉地攙扶起她,讓她坐回床上,再走到她衣櫃前,拿出睡衣遞給她。


    這一連串的動作自然而然,熟悉至極,好似他才是這房裏真正的主人。


    任婕宜手裏捧著睡衣,還愣愣的。


    高為棠道:「穿上。」


    「喔……」


    她遲遲沒動作,他見狀,攢了眉。「還是要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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