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房門口正準備伸手推門時,她發現身後傳來微弱的光,轉身望去,隻見對麵的房門虛掩著,燭光從門縫中傾瀉而出,同時還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挲聲。


    這麽晚了,那位少爺這是在幹嘛?


    蘇青荷眼底閃過一絲好奇,放輕腳步,悄然走到虛掩著的門前,透過那半開的門縫,瞧見了屋內此時所發生的景象。


    段離箏端坐在桌案前,桌麵上擺著琢玉的用具以及那塊黃龍玉,黃龍玉儼然已被衝磨處理過,表皮細膩而富有光澤,形狀也初見了雛形。


    他一手撫著黃龍玉石,一手持著雕鏤花紋用的搜弓,弓前的鋼絲上沾滿了浸水的解玉砂。黃龍玉上已用石榴皮的汁液勾繪上了圖案,隨著鋼絲的每一次拉動割據,黃龍玉的表麵上便留下了一道清清楚楚、兩端窄中間寬的線條。


    他的麵前隻點了一盞青瓷油燈,燈芯的火苗偶爾會不安分的跳動著,在牆壁上投下斑駁的剪影。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因麵前的燭光而微微閃動,像漾著一泓清水,棱角分明的麵容變得柔和溫潤,骨節分明且修長的手緊壓住玉石,手背上的經絡因用力而微微凸起。向來對周圍事物敏感的他,竟絲毫沒察覺到門外正站著一個大活人。


    蘇青荷定在原地,她從未見過有人在雕玉時露出這樣的表情,像是對待自己的至親至愛,仿若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塊冰冷的石頭,而是一位軟玉溫香的絕色美人。


    雕玉是個精細的活計,蘇青荷曾試過用搜弓及紮杆去給一件翡翠鑽孔,然而僅僅是將玉石固定好這一步,就將她折騰得心力交瘁,不得不放棄。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用電鑽機幾秒鍾便輕易解決的事,那些玉雕師們可能需要一天、一個月、甚至更久,消耗十數年的時間才能熟練運用這些看似簡單,實則十分難把控的琢玉工具。如果不是對這行抱有巨大的熱忱,有人會願意把自己寶貴而有限的光陰,用來重複這些枯燥而繁瑣的工作上?


    最懂玉、最愛玉之人莫過於玉雕師。


    然而蘇青荷也見過她店裏的幾位玉雕師琢玉,他們同樣也是全身心地投入在雕刻中,但卻從未沒有人給她這樣一種感覺,不是在完成一件任務一副作品,而是在和玉石「說話」。


    蘇青荷默默地站在門外,看他一點點用搜弓拉線透花,再用木碢將琢磨好的一部分打磨拋光,因雙腳不便而無法使用水凳的踏板,隻能一遍一遍地徒手旋轉紮碢。


    他仿若感知不到疲累,機械式地重複這做了上千遍的動作。蘇青荷臉上拂過茫然,她明明記得他說過的話從來不會重複第二遍,連多聽別人幾句,都會覺著不耐煩,若是別人說了幾句不中聽的,更是會當場暴走。她實在無法將麵前的這個男人,與平日裏那個陰沉毒舌的少爺聯係起來。


    蘇青荷轉身離開時悄悄地將那虛掩的門帶上了,而垂首琢玉的男人絲毫沒有察覺,然而未料蘇青荷剛邁出一步,懷中的一包麥芽糖不慎滑落,白花花的糖塊撒了一地。


    蘇青荷一邊心中暗罵自己太蠢,一邊蹲下來去撿糖塊。


    於是,當段離箏聽見動靜,上前打開房門時,便瞧見了她撅著屁股四處追撿糖塊的一幕。


    「這麽晚了,你在做什麽?」


    「……剛剛逛完夜市回來,」蘇青荷站起身來,見麵癱少爺眉頭一擰,就知又沒好話,迅速地從懷裏扒拉出一小盒油紙抱著的栗粉糕,遞過去,「栗粉糕,要吃麽?」


    段離箏瞟一眼油紙包,瞟一眼蘇青荷,無動於衷。


    見他毫無反應,蘇青荷正準備收回手時,忽然隻覺手裏一空,旋即麵前的房門被迅速合上了。


    「……」


    蘇青荷無語凝噎。


    「不就吃個栗粉糕嘛,有啥不好意思的,連剩謝謝也不說!」蘇青荷一邊不滿地小聲嘀咕,一邊利落地轉身回房。


    不一會,鴻來客棧的左手邊的走廊盡頭,一邊傳來像倉鼠啃東西的咯吱咯吱聲,另一邊則是不斷打磨玉石的沙沙聲,直到黑幕徹底籠罩京都,圓月高懸之時,兩種奇異的聲音才漸漸小了。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蘇青荷被一陣敲門聲吵醒,迷迷瞪瞪地合衣起身,一打開門發現是容書,手裏還拎著一個三層食盒。


    容書笑眯眯地進來,把食盒放在桌上:「蘇姑娘,一會吃完早膳隨我去個地方,帶上你已補畫好的那兩張圖紙,少爺已經在那等你了。」


    蘇青荷隨意地點點頭。


    「那你先梳洗一番,好好用膳,我在客棧大廳侯著。」容書笑著退了出去。


    蘇青荷從不喜抹胭脂水粉,用熱水洗了把臉,重新盤了下發髻,碎發盡數攏起被玉釵挽住,便覺清清爽爽。打開食盒,蘇青荷略詫異地發現盒裏裝著各色的糕點,與她昨日去夜市上買回的小食差不多,其中不乏黃澄澄的栗粉糕,食盒的最下層還放著薏仁粳米粥及幾碟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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