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別人模仿他。”沐野頭痛欲裂,他痛苦地抱住自己,卻找不到任何能夠緩解此時疼痛的舉措。前胸和後背像是同時被兩塊巨石狠狠壓住,誓要將他直接擠成粉末。眼前一片血紅,濕潤的液體從眼眶溢出,他艱難地喘息著,卻連胸口的起伏都經受著嚴苛的限製。我沒有模仿別人……你說的,究竟是誰……恍惚間,沐野的意識猛地下墜,他似乎直接滾入了一個戰場,碰撞廝殺和法術炸裂的聲音貼著他震聾了他的耳朵,硝煙與灰塵裹著沐野一起滾了一千八百圈,獵獵的寒風呼嘯著,吹滅了所有生靈。之前每次進入星滿的記憶時,他都不會親身體會,但這次不一樣,沐野被這場戰鬥裹挾著,和周圍所有看不見他的人一樣身心疲憊。殺伐終於停止,沐野看見騎在白色駿馬上的安格斯特魔導師麵容嚴肅地立在最前,手中那閃爍著金色光芒的劍尖滴落著殷紅的血跡。他翻身下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脫力跪坐在地的黑衣男人麵前。他們曾經並肩同行,最終卻仍是兵戎相見。即使身上沾了戰場中紛飛的灰塵與髒汙,安格斯特魔導師依然是那種讓人愧於直視的耀目。他看著麵前的柯林斯,麵色沉靜,似是想要開口說些什麽,隻是言語卻並不能再在他們之間發揮任何作用。安格斯特閉了閉眼睛,他從自己右手的金色套指薄手套中取出一把散發著淡淡光澤的豎琴,修長的手指在金色琴弦上輕輕拂過,聖潔悅耳的聲音便傳遍了每一個角落。沐野在無人能看見的角落安靜看著,原本抽痛的身體似乎也隨著這種聲音變得好受了許多。豎琴的旋律空靈悅耳,沐野總覺得耳熟,他在腦海中搜索了一會,才突然想起,這正是聖林裏那座聖光雕像在陽光照耀下會唱誦出的歌。豎琴的旋律不隻讓沐野覺得好受了許多,等沐野有餘力觀察周圍時,才發現附近一切事物都在這彈奏之下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哀叫的慘敗者消退了憤恨,流血的勇士撫平了創傷,燒掠過的焦土再次孕育生機,原本血腥殘忍的戰場逐漸變幻成了平和。所有傷痛都接受了撫慰,除了跪坐在安格斯特麵前的柯林斯。他身後的所有跟隨者都已經繳械跪向同一個人,再次獲得勝利的聖騎士團開始將他們逐一壓下。隻有這個英俊而黑暗的男人,仍在進行著最後一次沉默的負隅頑抗。第八十三章 安格斯特湛藍色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失望。他將豎琴收起, 金色琴弦上撒落下的光芒幻化成一條凝實的鎖鏈。鎖鏈自發纏繞著, 將沉默不語的柯林斯層層捆住。光與暗是相互克製的兩種元素, 被如此束縛著,柯林斯已經沒有了再度掙脫的可能。安格斯特又一次延續了自己的不敗記錄, 在一側旁觀的沐野卻覺得,這位尚且年輕的偉大魔導師似乎正在經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敗績。他們在荒涼的戰場上對峙著,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真正的勝利者。景色極快扭曲, 層層消退, 沐野氣喘籲籲地從過往中抽離出來,呼吸艱難到如同脫了水的魚, 在不斷地開合著自己枯涸幹癟的肺。他晃了晃沉重的腦袋,勉強睜開眼睛去看麵前的景象,混戰已經開始,有資格參與的人卻並沒有幾個。學院的護衛隊在周圍躺到了一片,老師們在竭盡全力修補教學樓的護罩, 還能站在空地上的隻剩一身漆黑的柯林斯和那些帶著金屬麵具的傀儡。以及那個沐野閉上眼睛都能感知出來的人白滄。因為暗係魔導師的突然出現, 聖保羅的學生們已經從驚恐的邊緣逼近了絕望。但在如此混亂的情況之下,因為之前的心理準備和老師們的竭力安撫, 現場到底也沒有鬧出什麽大規模的慌亂。早在柯林斯抵達聖銀國之前,聖保羅就製定下了一條最根本的原則:保護學生為重, 不起正麵衝突。根據教會的安排,無論柯林斯先去了哪裏, 最後的戰場一定會鎖定在擁有最大地利優勢的教會附近,所以學院並不打算提前迎戰, 保護學生是最重要的事,即使再一次被感染,也比貿然葬送了年輕的性命要強上許多。學院隻派出了護衛隊為傀儡團助陣,布下的防護罩也多是為了加固建築,防止學生受傷。他們並沒有組織學生撤退,一是無路可退,二是若因此激怒了柯林斯,後果可能會更加嚴重。所以當白滄的身影出現在一眾帶著金屬麵具的傀儡之中時,不隻是躺了一地的護衛隊在驚訝,連不遠處忙著修補護罩的老師們也注意到了他。數千年來,大陸一直再沒有出過一位十階大魔導師,盡管不想承認,但以目前柯林斯的狀態來看,他應該是唯一一個有可能突破十階的修習者。而現在,居然有人敢和他正麵對戰。白滄依舊沒有恢複自己的原型,盡管按照人類的標準來算並不怎麽光彩,但傀儡們的進攻的確幫他減輕了不少壓力。十階修習者的實力足夠將城池夷為平地,所以在與柯林斯對峙的同時,白滄還必須要提防對方的舉動,防止他對周圍造成什麽無法挽回的傷害。傀儡們的作用也超出了白滄的預料。他們比白滄想象中更加有用,雖然沒有什麽過於默契的搭配,但每一個傀儡的單體作戰能力都非常強,他們精通法術和搏鬥技巧,仿佛就像是三大學院中精心培養出來的頂級精英,做出的各種攻擊都能稱得上精彩。如果不是柯林斯在能量等級上對他們有壓製,恐怕此刻早該成了教會的階下囚。隻是這些傀儡的能量消耗頗有些奇怪。白滄一麵在柯林斯周圍布下束縛陣法,一麵暗中皺眉。傀儡的實力雖然都在九階以上,他們能維持的時間卻比真正的九階修習者明顯縮短了許多。白滄注意到,傀儡們雖然有和人類幾乎沒有任何區別的軀體,他們消耗能量的方式卻像是元晶一樣。除非再度有人把元素能量灌入它們體內,否則用完之後就僅剩下一塊沒有任何作用的石頭。白滄意識到,他必須在傀儡消耗完能量之前將這個柯林斯驅逐,否則最後他將不得不以原型來作戰。束縛的陣法已經完成,白滄一邊通過契約呼喚不遠處的沐野,一邊手掌平攤雙手上舉,一整圈冰牆迅速從圓形的魔法陣中升起,將柯林斯牢牢困在裏麵。冰牆的厚度在不斷增加,能量隻能從外圍進入,卻不能從裏麵透出。這種情形,幾乎是將柯林斯整個人直接釘在了靶子上。時機成熟,白滄立即對沐野喊了一聲:“現在!”一道無比明亮的光箭從教學樓內射出,直直飛向被冰牆困住的柯林斯。幾近力竭的傀儡們仍舊在外圍持續著攻擊,破空疾馳的光箭穿過一眾身影,從冰牆上穿過射入,因為陣法的特殊,冰牆並沒有阻擋光箭的趨勢,光能量沒有受到任何折損,同前兩次一樣,徑直射中了那個黑色的身影。刺眼的光芒再次爆發,牢固的冰牆都因此而有了融化的趨勢。不過傀儡們顯然並沒有“刺目”這個概念,他們緊緊盯著柯林斯的位置,直到光芒消失,麵前的一切才重新顯露出來。盡管冰牆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阻擋了視線,但裏麵那個黑色的人影的確已經不見了。白滄無心逗留,依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既然對方能夠被輕易驅逐,那出現的就一定不是柯林斯的真身。他匆匆轉身趕回沐野身邊,男孩正站在隻剩下三麵牆的教室裏,手裏還拿著星滿幻化成的箭。然而這一次卻和以往的發展並不相同,射出的光箭並沒有畫上最後的終止符,一道黑影比白滄速度更快地來到沐野身邊,針對暗元素魔導師布下的防護罩再一次失去了應有的作用,沐野隻覺得麵前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他那帶著剛剛變回手套的星滿的右手就被冰冷的元素能量團團圍住了。在從每一處血管中炸開的疼痛將沐野吞噬之前,他隱約看見了兩個身影同時向自己靠近,一個人攔住了那團黑影,另一個人撲向了倒下的自己。藍……熟悉的稱呼含在舌尖,沐野沒能說完就昏了過去。強有力的心跳聲在耳邊規律作響,飽滿的能量在身體各處遊走,因為昏迷而模糊的疼痛逐漸被這股能量撫平,身體也因此而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盈感。朦朧之間,他聽見有人輕輕在自己耳畔吟誦著什麽,那聲音磁性又醇厚,卻並不顯得冰冷和沉重。沐野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自己體內破土而出,像是沉舊的枷鎖被解下,又像是僵硬的凍土萌發新芽。星滿的記憶並沒有記錄完整的信息,每次聽見安格斯特魔導師和柯林斯魔導師說話時,他們的聲音都有些模糊失真。再加上昏迷之中渙散的意識,沐野並不能確認究竟是誰在自己耳畔發出了聲音。他倒是聽過柯林斯魔導師的聲音,那三次重複的嗓音太過冷酷,也足夠深刻到讓人無法忘卻。隻是這兩個聲音之間的情緒差別太大,沐野一時無法從兩者之中尋找到共同點。他亂七八糟地想著這種事的時候,意識已經逐漸恢複了過來。昏迷的次數過多,沐野已經學會了自我調節,隻是這麽一來,似乎又要讓藍鯨先生擔心了。他努力地睜開眼睛,還沒看清麵前的景象之前,耳朵已經率先一步清醒了過來。“這麽來說,他的情況應該和我們類似,能力被封印,隻有靈魂還能活動。不過這個男孩比我們更幸運,他的能量還在自己身體裏,隻要等到合適的契機,就能慢慢恢複。”“應該不是自己的身體。”沐野微微一愣,這是藍鯨先生的聲音。他聽見白滄繼續道,“小野的能力大概是被封存在了他的武器裏,所以在幾次被攻擊之後,能力都會得到提升。”最開始出現的聲音道:“按進度來看,他這次應該已經完全恢複了。”沐野動了動手臂,側身站在他旁邊的白滄立即轉過頭來,見男孩蘇醒才稍稍舒展了緊鎖的額頭。他俯身將指尖水球喂給沐野,等男孩的唇舌被清水潤過之後才小心問道:“小野,你感覺還好嗎?”沐野還沒點頭,旁邊就有人道:“相信我,他現在應該是感覺最好的時候。”沐野抬頭看過去,不由愣在了當場。“桑……桑德爾?”站在白滄旁邊的男孩……不,現在已經不能再用“boy”這個詞來形同他了,那原本精致姣好的麵容此刻完全褪去了不辨性別的錯認,此刻變成了更具侵略性的美貌。即使沐野對同類的麵孔認知總顯得有些遲鈍,在麵對這個人時,他也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漂亮”。嗯,雖然詞匯仍然匱乏,但隻從沐野的特殊感覺來說,對方的外貌已經可以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