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夷態度非常誠懇,覺得這位女眷真是天仙下凡:「夫人人美心甜,這才是便宜了大老爺。」


    話說出口,惹得女眷笑個不停,直說下次家中長輩生辰也要問傅辛夷訂花,讓她記得做一些專用於老人壽誕的畫。


    傅辛夷將這點記下,點頭應了。


    老人壽誕所需要的畫,光美是不夠的,更多是要有「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樣的含義在。從選花到拚畫都有講究,最優的選擇還有她以前擅長的那種養殖畫。


    又接了口頭上的一單,傅辛夷帶著一袋子錢,相當高興回了家。


    到了家裏,她把錢放入自己的小金庫中,轉頭就去找了傅尚書。


    傅尚書人是真的忙。


    讀書人對比天下人,少。中舉人對比讀書人,少。能人如傅尚書這樣有個人才華水準的,對比為官者,少。


    他掌管天下錢袋,年前才和另外幾位尚書吵過架,今年按著新一年預算,又準備卷起袖子去警告某些花錢如水流的家夥。


    文人警告,除了開會時打架之外,更多還是靠寫文章。


    所以此刻的傅尚書正在書房裏奮筆疾書,實名批評某幾個官場同僚。這群同僚也不是不顧全大局,隻是處事總更多考慮自己。錢隻有那麽點,一個兩個都要掰開來爭。


    你有一金子,我不能沒有,即使我用不到,但萬一哪天要用到了呢?


    而對於傅尚書而言,他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他要考慮皇帝,考慮群臣,考慮京城,考慮天下百姓,考慮周邊外敵騷擾……一旦有一處的錢有疏漏導致國家不穩,那是大罪。


    傅辛夷來到書房時,就見傅尚書袖子卷起,筆動飛快,臉上肅然。


    她不好意思打擾,就在門口稍等片刻。


    傅尚書寫好一個段落,抬起頭就見門口傅辛夷正在無聊玩著門上的窗紋。窗戶上的雕刻全是他找人專門做的,紋路複雜,看上去好看,貼上白紙就如一幅畫。


    他開口:「什麽事?」


    傅辛夷鬆開自己玩著窗紋的手:「爹,我想問問現在一般人都能活到幾歲。」


    傅尚書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問題。


    他頓了一下,將筆擱好:「怎麽了?」


    傅辛夷簡單說了今天的情況,又問了一遍:「一般人能活到幾歲呀?」


    傅尚書聽傅辛夷這般執著問,便和她解釋:「放眼全天下,四十多歲,虛高,很多百姓剛出生就沒了名字,也沒怎麽計入黃冊。部分村子更是無人管轄,純屬自治。」


    所以,現實是會更低。


    「世家子弟、京城權貴,幾乎都可以比常人活得久一點。但即使是這樣,平日裏一場急病可能就走了。京城每三年一次科考,南方學子每回都有因燒煤關窗悶死的。」他說著最簡單的例子,「走路磕到、吃壞東西……人生本無常。即便是皇家,你看皇子公主眾多,又豈知中途有幾個連名字都還沒來得取。」


    傅辛夷聽著這話,微微點頭。


    人生確實無常。她上一輩子也是猝不及防就沒了性命。


    「惜命是好事,但不要太過在意。」傅尚書說到這裏,稍壓低了點聲音,「丹藥和寒食散絕不可碰。」


    傅辛夷:「……」


    好的,從這裏她可以看出,傅尚書當年確實是個很會玩的人。


    傅尚書歎氣,想到顧姨娘:「女子生育也風險大,鬼門關前生死走一遭。但對大部分而言,多活幾年,或許不如前頭無愧的那些年。你娘是這樣的人,顧姨娘亦是這樣的人。」


    傅辛夷怔在那兒。


    人與人的觀點是不同的。


    她的想法很多時候很死板,幼稚得像個被關在溫室裏的花朵。那些為了利益和好處的廝殺,她很少接觸,自然就不會懂。而生死麵前,她是知道人觀念會有不同,卻少有如此深受衝擊的一刻。


    對於現在的人而言,四十不惑,或許不是沒有了疑惑,而是對很多問題不再保持著曾經的「探索求知」心,他們的一生過得差不多,昏昏噩噩的依舊昏昏噩噩,而有所追求的,也繼續著自己的追求。


    「這樣啊。」傅辛夷這般喃喃說了一聲。


    傅尚書對待傅辛夷很有耐心:「不問命長短,隻求無愧天地。這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對自己會有的想法。但我們對你卻不是這樣想的。我們會希望你日子過得充實,也希望你長命百歲。這不衝突。」


    傅辛夷聽著這話,神情複雜,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人情緒總是很複雜的。


    傅辛夷不再打擾傅尚書,和傅尚書告辭後回到自己那兒去。


    她在書房裏,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點點理著自己思緒。那些哲學家才會探討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她的腦海裏。生命原來到了一定程度,各種念頭會複雜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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