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挑得很明了,曹承熙還想說些什麽,但曹儀阻止他,拉著兒子退下。


    「爹!為何不讓我說?」曹承熙抗議。


    「還能說什麽嗎?」曹儀皺眉,粗聲駁斥。「你看不出來嗎?公主已然是鐵了心了!」


    「可是——」


    「她是王。」


    「什麽?」曹承熙一愣。


    「她會是個偉大的女王。」曹儀低語,撚須微笑,神情帶著讚賞與向往。」她自有所堅持與原則,絕不輕易屈服,即便想要王位,也不會為了稱王,許人不該許的東西,交換利益——她會是個很好的王,她有那樣的資質。」


    曹承熙怔怔地聽著父親感歎。


    「承熙,認了吧!」曹儀諄諄勸誡兒子。「這樣的女人,不會委身於任何一個男人的,她心胸懷抱的是整個國家,是天下蒼生。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要他死心嗎?多年的相思,滿腔的愛慕,要如何瀟灑地放下?


    曹承熙惆悵地尋思,揚首,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


    「是嗎?真雅拒絕了?」迷蒙的月色下,開陽佇立於東宮花園池畔,聆聽心腹屬下的報告。


    赫密帶來的這個消息令他有些意外,他默然深思,手上習慣把玩著一管翠玉橫笛,這是當年同父異母的兄長德宣太子臨死前送給他的,最後的禮物。


    「是,聽說她不但拒絕了曹氏父子聯姻的提議,後來又召集了所有跟隨她的親信,公開做了一番宣示,她說,有朝一日若是成王,她將終生不婚。」


    「終生……不婚嗎?」開陽咀嚼著王妹此番宣言的深意,忽地笑了。「不愧是真雅,不愧是她。」


    赫密觀察主上的神情,頗感不解。「看來殿下對真雅公主的決定似是感到佩服?」


    「不錯,我是佩服。」


    「為什麽?公主拒絕與曹家聯姻,豈不等於將曹家半邊勢力拱手奉送給您?她應當知曉,曹家另有一群耆者力促與主君您以婚姻結盟。」


    「真雅不在乎。」開陽淡淡揚嗓,剖析王妹的心境。「她著眼的不是現在,而是將來,一旦答應與曹承熙成婚,將來她即便登上王位,王位也未必坐得安穩,因為倒向她夫君的勢力反而會對王權造成威脅,曹承熙很可能會成為第二個希蕊王後。」


    「也就是說,她若想成婚,夫君絕不能是朝中任事之人?」赫密有所領悟。


    開陽頷首,補充說明。「除非她願意委身下嫁給一個無所事事的男人,但大好男兒,怎可能不想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真雅怕也看不上那種一無所成的男人。」


    「所以幹脆說自己不婚了?」


    「重要的是她也不願因此受脅迫,她仍是堅持一貫的原則,不肯拿自己的婚姻作為交換政治利益的籌碼。」


    「原來如此。」赫密懂了,但他想想,還是搖頭。「不過公主如此作為,在屬下看來不甚聰明,若是因此失去曹家相挺於她的勢力,她也無法坐上王位啊!那又如何能論及成王以後的政局形勢?」


    「你的意思是,不管如何,先設法奪取王位再說?」


    「難道不該如此嗎?」


    開陽微哂。「就此點看來,沒錯,真雅此舉確實不甚圓融,不知變通。」


    「但是殿下依然感到佩服?」赫密聽出主君的弦外之音。


    「倒不是佩服。」


    是羨慕。他羨慕真雅能堅守原則,而他,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


    開陽尋思,唇畔依然噙著笑,那笑銳利不減,誰也看不見那密密藏在笑意後的傷痛。


    他的心門,牢牢地鎖著。


    「真雅既然放棄與曹家聯姻,那麽就是我們分裂曹家勢力的時候了,務必要令曹家另一派的耆老確確實實地倒向我們——去告訴他們,我同意迎娶曹雪藍。」


    「是。」赫密欣慰地領命,很高興主君終於做了該做的決斷。


    太子妃死後,他和師妹月緹都很擔心太子會一蹶不振,不料他行事反倒更加俐落明快,彷佛不曾痛失愛妻。


    「我父王那邊可有異狀?」開陽詢問。


    「目前倒沒什麽動靜。」赫密報告。」殿下日日親自侍奉湯藥,看來陛下對您的孝心很是感動,王後娘娘三番兩次請求與陛下會麵,他都不肯宣見。」


    「但他見過德芬與真雅吧?」


    「是,兩位公主都曾私下召見過,但都隻見過一次而已。」


    「一次就夠了。」開陽把弄著橫笛,若有所思。「隻須見過一次,便能讓我父王決定是否要廢黜我。」


    「廢黜?」赫密大驚。」殿下怎會這麽想?陛下明明——」


    「你以為他天天讓我侍奉湯藥,便是信任我嗎?」開陽冷笑。「我父王早就懷疑我了。」


    「陛下……懷疑您?」赫密猶豫,表麵看來不似如此啊!


    「怎麽可能不懷疑?」開陽自嘲。「我在他壽宴那夜發動政變,又有人在他酒水裏下藥,雖然他不相信王後的說法,不認為是采荷所為,可不表示他認為那事與我無關,畢竟我發動政變的時機太巧了。」


    「可您政變的對象,是王後,並非陛下……」


    「他哪能確認我究竟是針對誰呢?或許真是我等不及想坐上王位,意欲提前除掉他這個父王也說不定。」


    「可是……」赫密又糊塗了。」若是陛下不信任您,又怎會讓您日日親侍湯藥?這不是很危險嗎?」


    「不讓我接近,會更危險。」開陽慢條斯理地分析,黑眸迸出淩銳的冷光,如夜色裏一頭藏匿的猛獸。「不如裝作信任我,遠離王後,鬆懈我的心防,我反而不至於輕舉妄動,他也能暫且保住性命。」


    赫密茫然,他這個主子的城府深,他知道,但那個年邁昏庸的靖平王也有此等敏銳心機嗎?


    開陽看出屬下的遲疑,笑笑。「莫要小瞧我父王,當年他能於殘酷的政爭中苟活,坐上王位,也不是全靠運氣。」


    「是。」赫密定定神。」那依主君所見,陛下接下來會如何做呢?」


    「這個嘛。」開陽勾唇,似笑非笑。「我想,他會先召開圓桌會議吧!」


    【第三章】


    「是王後親自交給你的密函?」


    幽靜的寢殿內,靖平王讓一幹服侍的宮女護衛遠遠地站著,床前放下簾幔,與年老的禦醫低聲對談。


    老禦醫趁著診斷之便,適才偷偷遞給靖平王一封密函,信箋用蠟密密封印。


    「嗯,密函確是娘娘親自交給微臣。」


    「她說了什麽?」


    「倒沒說什麽,隻交代我務必要將這封信確實交到陛下手上。」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老禦醫走後,靖平王躲在簾幔內,悄悄拆信細閱。正如他所料,王後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指控壽宴當夜太子密謀政變,並且借由太子妃親手料理的餃子宴對他下藥,事後為了湮滅人證,又安排一場大火,除去采荷。


    王後於信上指證曆曆,彷佛真有其事,靖平王看著,薄唇一勾,微微冷笑。


    他不是笨蛋,對壽宴當天發生的一切,他心裏也自有斟酌,對那個表麵事親至孝的太子當然也有所懷疑。


    隻不過他不相信太子,並不表示他便會被王後所惑,他很清楚她想借由扶持真雅,為自己的私生子無名打下一片江山。


    若是他輕易廢了開陽,豈不如她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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