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萬一有一天,連她也壓不住呢?


    到時該如何是好?


    真雅歎息,彎身拾起一根草稈,若有所思地把玩。


    「王大人,你說這該當如何是好?」


    在無名召集開會以前,幾個平素親近他的大臣已率先密會,地點便選在戶部令王傳大人府上,假借為其幼子慶生之名,前來府上道賀,卻是於送過禮後,自行在廂房開了一桌酒席。


    眾人不吃飯,也不喝酒,關切的隻是今日早朝無名於朝廷上那一番冷斥。


    陛下早已宣示此生永保獨身,你們還囉唆個什麽勁?


    「看樣子無名大人已是鐵了心,絕不接受與女王國婚的提議,形勢至此,我們恐怕也無可奈何了。」說著,刑部令李大人禁不住歎氣。


    戶部、刑部、工部,朝廷六部就有三部長官選擇親近蘭台令,尤其是戶部令王傳,他祖父當年便是屬於申允太子一派的黨羽,後來慘死,家道一度中落,直到數年前才又複興。


    若說這其中誰對奪人天下的靖平王有恨,王傳怕是其中怨恨之心最強的一個,連帶波及真雅,他深深認為現任王室不過是竊國一族。


    於朝中,他算是蘭台令一派的中心人物,但於朝廷之外,他聽命的卻是洛風的指示。


    洛風,從小撫養無名長大的師父,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敬若長上的人,正是這秘密組織的領袖。


    「洛先生,不知你有何想法?」王傳恭敬地請教。


    歲月荏苒,洛風剛硬的臉龐又添了幾許風霜,他年紀愈來愈大了,也對無名的冷傲不馴越發難以忍耐。


    那孩子,究竟何時才龍認清自己背負著為親生父親複仇的使命?他必須為申允太子討回公道,更有責任帶領這些選擇效忠他的人,迎向榮華富貴的未來。


    這個國家是他們的,不論是靖平王或現今這個女王,都隻能算是乘人之危的竊國賊,名不正言不順!


    真正該繼任王座的是無名,也隻有他有資格收攬這片江山。


    可偏偏那孩子彷佛中了那女人的迷魂計,為了她什麽都不要了,像條狗似地跟在她身邊。


    真是丟臉!申允太子和他這個師父的顏麵,都讓無名給丟光了!


    洛風陰鬱地沉思,半晌,方冷然揚嗓。「既然他鐵了心,與女王行國婚這條路怕是行不通了。」


    「那該如何是好?」其他人焦慮地問。「這些年來是因為前線無戰事,我們才能勉強與相國及兵部一派的勢力打成平衡,若是讓他們的人成功與陛下聯姻,那對我們可是大大不利啊!」


    洛風眯眼。「時間並不站在我們這邊,這點我很清楚。」


    「這麽說,洛先生已有決斷了?」王傳觀察他毅然的神情,看出一絲不尋常。


    「我的確有個想法。」


    「什麽想法?」


    「這麽多年來,那孩子堅持不肯反,既然如此……」洛風若有深意地頓了頓,嘴角撇開淩厲的冷笑。「那就隻好我們底下的人來逼他反了。」


    「什麽?!」


    眾人聞言,駭然相偂


    【第九章】


    若是能名留青史,他想,他該是會被那些自詡剛正不阿的史官們記載為一代酷吏吧!


    這絕對不是個好名聲。


    也罷,他從來就不屑追求這種身外之名,人死了便死了,留的是賢名或惡名,又能彰顯什麽?


    他隻想做自己。


    可悲的是,他似乎總是做不了真正的自己,這些年來,他一日比一日更加覺得自己彷佛籠中鳥,逃不了,飛不開。


    果真飛不走嗎?又或者是作繭自縛,不想飛?


    偶爾,他會如是想。


    尤其在這陰暗的審訊室裏,詢問那一個個對他既畏懼又懷恨的官員們時——


    「齊大人,你就認了吧!」無名說道,手上閑閑地搖著一把羽扇,嘴角噙著的冷笑銳利得足以劃開任何人的血肉。


    案上一盞明滅不定的燭火,映出齊聲倉皇的表情。


    他是戶部官員,戶部掌管全國財政,包括賦稅、田地、戶籍以及俸祿等等事宜,而他負責的便是田地這一塊。近日女王頒布土地稅製改革令,朝廷雷厲風行,務求政策迅速下達,然而值此之際,卻傳出齊聲與幾位大貴族暗中勾結,試圖於田地記錄上動手腳,逃漏稅賦。


    「蘭台令大人如此指控,可有確實證據?」麵對素來以冷酷無情聞名的無名,齊聲其實嚇慌了,偏要裝出一副鎮定冷靜的神態,導致麵部扭曲得相當不自然。


    「證據嗎?」無名淡淡一哂,推出兩本記錄簿子。「齊大人不妨解釋看看,為何這兩本簿子裏明明是同一筆紀錄,數字卻是天差地遠呢?」


    「這個……」看到那兩本簿子,齊聲麵色慘白,更加手足無措了,其中一本極機密的」內帳」,是怎麽流到蘭台去的呢?「大、大人應該也明白,有時在加總計算的時候,難免疏漏,又或者小吏們一時不察,寫錯了數字……」


    「小吏們糊塗,難道你這個做長官的也不曉得複查嗎?」


    「是,小臣的確……疏忽了。」


    「隻是單純的疏忽嗎?又或者是有意寫錯?」無名問得犀利。


    齊聲悄悄抓緊大腿,強笑道:「大人,您這……玩笑開得可過分了,小臣多年來跟著王大人,一直忠心耿耿。」


    這意思是拿王傳來壓他嗎?以為戶部最高長官與他親近,他便會因此對戶部手下留情?無名微微眯眸,不動聲色地搖扇。


    齊聲見他不說話,以為自己這招得逞,更進一步施壓。「大人提小臣問訊,小臣走得匆忙,都還沒能有機會向長官報告一聲,況且小臣耗在這裏,不免耽誤戶部事務,王大人恐怕會不開心啊!」


    「他若不開心,降罪的對象也不可能是我,你說對吧?」無名似笑非笑。


    齊聲眨眼,一時摸不著他話中用意。


    無名傾上前,朝他咧嘴而笑,亮晃晃的白牙猶如狼齒,彷佛一口便能撕咬得人皮開肉綻。「我的意思是,王傳如果生氣有人耽誤戶部事務,也該來找你算帳開刀,因為是你汙了戶部的聲名,令他這個戶部令顏麵蒙羞!」


    話說到後來,已是字字帶刺,刀刀見骨,配合無名臉上燦爛又陰森的笑容,更令齊聲毛骨悚然,冷汗如雨直墜。


    他隻能認命求饒。「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


    很好!威脅既然見效,接下來交給屬下錄口供即可,他的任務完成。


    無名收扇,瀟灑起身,順手收起桌上兩本簿子。齊聲若是知道這其中一本「內帳」其實是他命人仿著做出來的,怕是會恨不得一頭撞牆吧!


    他冷冷撇唇,對自己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迫人認罪絲毫不覺愧疚。很小的時候他就學會,人要在這世間求生存,須得不懼於走邪道。


    真雅之所以任命他為蘭台令,掌管監察朝廷官員之責,便是要眾人怕他吧!隻要他們夠怕他,便不敢於私下胡作非為,前朝遺毒方能消除殆盡,使吏治清明。


    問題是,為了建立起足夠令眾人對他畏懼的勢力,他不得不與那些對他有所期望的人周旋。


    為了留在她身邊,他不能再是荒野孤獨的狼,必須令自己成為狼王,率領那些善於爭權鬥爭的狼群。


    他需要喂養他們,換取那些人對自己效忠,但也因此不免受其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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