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至此告一段落,退朝後,群臣三三兩兩地步出朝堂,蘭台令所到之處,大小官員不分品級,皆主動讓路,一副恭肅敬畏之姿態。


    而他,誰也不理,隻微微朝那些人頷個首,自顧走自己的路。


    「瞧那小子囂張的德行!」兵部令曹承熙走近自己的父親,不屑地低語。」仗著自己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便如此橫行霸道。」


    「誰教陛下就是信任他呢?」曹儀畢竟比兒子沉得住氣,雖是滿懷懊惱,麵上仍勉強保持冷靜。「他身為蘭台令,負責糾舉、彈劾中央官員,以肅正朝廷綱紀,又無須經任何人報告,直接對聖上負責,你說哪個官員敢不敬畏他三分呢?若是稍有不慎,他一頂貪汙或謀逆的帽子扣下來,你說誰吃得消?」


    「陛下給他太大的權力了!」曹承熙很不滿。「明知他是那個申允太子的——」


    「噓。」曹儀連忙製止兒子。」這事千萬莫走漏風聲。」


    「就算我們不說,爹以為這風聲就傳不出去嗎?我瞧朝廷之內有大半的人對那小子的來曆都心知肚明,所以才愈來愈多人急著巴結他!」說著,曹承熙收攏眉宇,憂心忡忡。「陛下若是再放縱那廝下去,難保江山不易位!」


    「所以我才希望陛下行國婚啊!」曹儀鬱悶地撚弄一把花白老須。「若是能讓我們的人當上王夫,也好壓一壓那小子的氣焰,削薄他的勢力。」


    「問題是,他的人好像也察覺這點了,也想促成女王跟他的婚事。」


    「這你無須擔心,陛下不會答應他的。誰都可以,就是那小子,絕無可能成為女王的夫婿——」


    誰都可以,就他不行。


    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下了朝,無名獨自來到禦花園湖畔。秋風方才掃過,落了一地殘花敗葉,若是從前,他肯定會隨手拾起一根草梗,肆意耍弄,但如今,他隻是默默盯著那些凋零的花草。


    已經不是孩子了,要在這勾心鬥角的宮裏存活,他必須學著成熟,不能當個永遠的頑童。


    他,不能再是那個自由散漫的無名之徒,必須做好這個冷麵無私的蘭台令,好教文武百官敬畏。


    該長大了……


    「陛下駕到!」


    禮儀官於一眾隊伍前高呼,宮女侍衛簇擁著這個國家最受人景仰的女王,浩浩蕩蕩地來臨。


    「微臣拜見女王陛下。」無名屈身行禮。


    「平身吧!」


    真雅長袖一拂,接著向身邊人揮手示意,要他們暫退數尺之外,給兩人私密談話的空間。


    確定隨從們退開了,她方轉向無名,意味深長地盯著他。


    她不說話,他亦不開口,兩人靜靜睇著對方,似乎都想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端倪。


    終於,他打破了靜凝的氛圍。「陛下一向政事繁忙,難得今日有此閑情逸致前來禦花園遊覽。」


    「朕是來找你的。」她開門見山。


    他聽了,微勾唇,似笑非笑。「陛下親來探臣,微臣甚感榮幸。」


    「你知道朕為何來尋你吧?」


    「臣知道。」


    她揚眉。


    「臣會找個機會召集他們,好生管束一番。」


    他果真明白她的來意。


    真雅打量無名,他身著官服,腰間佩玉,衣帶規規矩矩地係著,頂上冠帽亦整肅,墨發束在帽裏,唯有額前,一束發縉偷偷溜落。


    看到那束不聽話的發縉,真雅緊繃的心弦方才稍稍鬆弛。這才像他,像那個曾經粗魯放肆的他,這些年來,他變得太多了,變得令她偶爾在看著他的時候,會覺得心好痛。


    無名見她默然不語,以為她不相信自己,劍眉微擰,隱隱流露一股倔氣。「莫非陛下以為是臣指使他們於朝堂之上提出國婚之事?」


    真雅深深凝視他。「我沒那麽想。」


    她這個「我」字一說出口,他頓時震住,心韻錯了拍。


    或許她對自己的口誤毫無所覺,但對他而言,這表示她待他還是有幾分與眾不同的,是這樣吧?


    「朕隻是擔心。」她又回複該有的自稱了。


    「擔心什麽?」他啞聲問。


    「這件事他們肯定事前便與你商議過,而你也義正辭嚴地拒絕了,但他們仍於朝堂上提出此事,你認為這意味著什麽?」


    無名震了震,咬牙,一語不發。


    真雅替他回答。「這意味著有一天,你很可能會控製不住自己的勢力。」她幽幽低語,眼神蘊著淡淡憂鬱。」朕賦予你蘭台令之職,原是想借重你的冷麵無私,太多人情包袱是無法鎮住朝廷百官的,再加上隱匿於朝廷之中那些申允太子的殘黨,也需要由你來駕馭壓製,朕是相信你不會反我,但……」


    當他勢力逐日增長,羽翼漸豐,即便他無謀反之意,他底下那些人呢?能夠毫無異心嗎?


    「說不定哪天他會被他手下那些人逼著叛上作亂!」承熙曾如是警告她。


    這話並非毫無道理,有時並非在高位者想作亂,而是抬轎的人逼得他找不到下台一階。


    此次親近他的大臣公然於朝堂上建言她行國婚,便是不祥之徵兆。


    「他們肯定是希望朕許婚的對象是你吧?」


    「我會要他們閉嘴的!」無名信誓旦旦。


    可他們會聽話嗎?真雅凝思。今日他能於這朝廷之上站穩一定的地位,也是有那些人相幫,一旦失勢,他在這宮裏也無法立足,他該懂得這道理吧?


    如何建立自己的勢力,使他們對己盡忠,卻又不被他們牽著走,這可是一門宏大精深的學問,很少人能拿捏得宜這中間的分寸。


    希望他辦得到,否則,隻能由她出手了……


    「不如,朕賜你婚事吧!」


    突如其來的提議,震駭了無名,他不信地瞪著眼前這氣韻卓爾超群的女王。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真雅暗自深吸口氣,極力端出淡然無痕的神情。「卿也老大不小了,該是成家的時候,不知你對哪家千金有意?朕可以替你作主。」


    她居然要他成婚!


    因為擔憂他的人硬把他塞給她,所以她打算先下手為強,將他推給別的女人嗎?


    一念及此,無名緊握雙拳,胸海波濤洶湧。


    她看出了他的陰鬱。「卿不欲成婚嗎?」


    他咬牙,費了好大勁才克製住翻騰的情緒。「你明知道,我這輩子隻想要一個女人!」


    情急之際,他已顧不得執臣下之禮,桀騖不馴的告白於真雅心內掀起狂風暴雨。


    她悵然無語,怔怔地望著他陰晴不定的臉龐。


    見她不吭聲,他更恨了,墨瞳焚燒熊熊火焰,似是受了傷。「你能一輩子獨身,難道我就不成嗎?」


    「無名……」她低喚,還來不及說話,他已憤然拂袖,轉身走人。


    她目送他近乎傲慢的背影,心下百味雜陳。


    這宮廷內外,也隻有他,膽敢向她頂嘴,甚至不等她把話說完,便使性子負氣離開。


    他眼裏,還有她這個女王嗎?


    而她竟不治他的罪,就這麽了事,不能說對他沒有特殊待遇。


    可身為一國之君,她實在不該對任何臣子有私心的,有了私心,便會感情用事,統治國家的根墓便有可能動搖。


    自相國大人以下,有許多大臣都曾私下來向她告狀,說他仗勢弄權,懷疑他有欺君犯上之嫌,她總是笑笑地壓下這些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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