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兒趁機打量黃寡婦。


    她今天穿了身淺碧色棉布衣裙,烏油油的頭發挽成個篡兒,袖口束起,露出一小段潔白的藕臂,指甲亦修得整齊。


    再觀屋內處處規整,幹淨明亮:床上掛了天藍色碎花布簾,桌子上擺著隻粗瓷瓶,插一束嫩黃的迎春花。


    這黃寡婦是個既會過日子,又有生活情趣的女人。


    白曉兒不由越發佩服起她來。


    「正巧你們來了,我準備收拾完了去你家瞧瞧。你們娘昨兒個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子就病得下不來床?到底咋回事?」黃寡婦一臉關切。


    白曉兒想了想,覺得這事兒也瞞不住,便把昨日那段公案告訴黃寡婦。


    黃寡婦聽了,氣得大罵:「不要臉的老夜叉,連親孫女兒一點子吃的都要奪,還算個人嗎?今天那老東西在門口罵,說你娘花了好些銀子吃藥,我本想辯幾句,想到你娘又是那麽個性子,後來就算了。要早知道是這麽回事,我當場就得啐她一臉……」


    黃寡婦罵得痛快,白曉兒心裏的憤懣去了不少:「嬸兒快別氣了,我娘也算因禍得福,因著這事兒爺讓我們單獨開夥,還給了好些米麵哩。」


    「你爺總算幹了回人事。」黃寡婦仍舊氣咻咻的,又叮囑她們:「回頭抓藥的錢要不夠了,嬸兒這兒還有,你們盡管開口,可別不好意思。」


    白蕊兒既感動又慚愧,麵上火辣辣的:「嬸兒,這怎麽成,上次借你的錢還沒還呢……」


    「你們幾個是嬸兒瞧著長大的,跟親閨女也沒兩樣,客氣啥?」


    正說著,黃阿牛端來了熱茶,黃寡婦讓兒子給她們上茶。


    白曉兒見阿牛比白馨兒還小,大大的眼睛,粉團子似的圓臉蛋,行動卻像個小大人,十分可愛,便不停逗他說話。


    臨走時,她把籃子拿給黃寡婦。


    「嬸兒,這是我們一點心意。」


    黃寡婦揭開花布,不住念叨:「這麽些魚得花好些錢哪,你們過日子怎地沒個成算?」


    白曉兒解釋:「嬸兒,這魚是我和我姐去河裏抓的,沒花一文錢呢。」


    黃寡婦臉色稍霽,可還是推道:「那也不成,心意嬸兒領了,東西拿回去吧。」


    白蕊兒卻急了:「要不是嬸兒幫曉兒請大夫,曉兒早沒了,我們沒旁的東西,就這麽一點子心意,嬸兒不收,我們睡覺都不安穩。」


    話說到這份上,黃嬸兒隻得收下。


    「你們等會,我去拿點兒豆腐來。」


    黃寡婦快步去了屋後,回來仍將籃子還給白曉兒。


    白曉兒揭開蒙籃子的花布,裏麵除了五六板嫩豆腐,還有幹子、豆油皮、千張等物,裝的滿滿當當,沉甸甸地壓手。


    「嬸兒,這太多了。豆.豆.網。」


    黃寡婦笑道:「不值什麽的,今兒剛好剩了這些,放到明天就得酸了。你們現下單獨開夥,往後再有多的,我就給你們送去。」


    等到回家收拾東西,白曉兒才發現那條青魚居然壓在籃子最下頭,黃寡婦隻拿走兩條小魚。


    嬸兒這是怕當麵退給她令她難堪。


    白曉兒想著,眼睛有些濕潤。


    接濟人不難,給被接濟者尊嚴卻不容易。黃寡婦的善意讓她感到溫暖。


    白曉兒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二房那邊又是一番光景。


    昏暗的廂房門窗緊閉,屋內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人翻過的痕跡。


    袁氏撲在散亂的被褥上,哭了個昏天暗地,心裏把白老太母女咒了百遍不止。


    「枉我往日裏待她們那樣好,吃的玩的不要錢似地往婆家送,隻一回沒如意,就這樣往死裏作踐我,我真是瞎了眼才喂出一家子白眼狼。」


    袁氏想起方才婆婆的舉動,簡直羞憤得不想活了。


    她那好婆婆不光搜走她的玉鐲和阿膠,更當著未出嫁小姑的麵兒,把那件繡了鴛鴦的大紅色肚兜摔她臉上,說的話更是教她連站的地兒都沒有:「死娼婦,小賤人,不瞧瞧自個多大年歲,穿得跟個窯姐兒似的,把俺夏生都給榨幹了,怪不得他沒考上秀才,敢情力氣都使你這騷貨的肚皮上了……」


    袁氏長這麽大,頭一回聽到這種惡毒的咒罵。


    她捂住臉,哭得兩隻眼睛都腫成核桃。


    過了許久,她突然想到:「今天的事兒,說到底還是怪三房那幾個孩子。若是白曉兒當時沒多嘴,又或是照著自己的話頭說,婆婆和小姑就不會搜自己屋子,也不會翻出那件小衣,更不會有後頭的事兒。一切的一切,都是白曉兒的錯。」


    「對,是白曉兒和柳氏的錯。」


    袁氏越想越覺得有理,便在心裏暗暗恨上了三房。


    此時此刻,白曉兒和白蕊兒正收拾床鋪,並不知袁氏那邊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她就此恨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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