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想起來了。”前方幾個一二年級漫畫社學姐驚喜道:“難怪我覺得這畫風眼熟。我曾聽說過‘旗’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從高一起就跟某家電玩雜誌簽約,每張圖都早已被廠商內定使用,很值錢的。怎會願意拿來展覽?而且,我沒聽說他有參加漫畫社呀!”


    聽到“值錢”兩字,杜芳華的目光更在畫上打轉。鍍了層金光的畫,越看越是欣賞。


    “喜歡這幅畫嗎?”身後有人問。


    “嗯,能靠畫圖吃飯很厲害。”她不自覺點了點頭。


    “這種畫是賺不了多少錢的,頂多隻能多買幾條油彩。”聲音帶了點笑意。


    “說得好像你知道似的,總之能靠自己的才能賺錢就是厲害。”她往後斜睨,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高瘦男生,好像有點眼熟。“你是漫畫社的?”


    “算幽靈社員,很少參加社團。”這男生長相乍看平凡,但一雙眼暗始終帶著笑意,所以多看幾眼便覺討喜,屬於平易近人那一型。


    “你喜歡畫圖嗎?”他問。


    她搖頭。“我不會畫,但愛看別人的作品。你會畫嗎?”


    “嗯……一些。”他含蓄的說,那雙友善的眼睛眨了眨,問:“你最喜歡什麽漫畫?”


    “最喜歡的漫畫?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呢!”她霎時眼睛一亮。


    “真的?那你看少年漫畫嗎?”


    “那還甩講!連香港漫畫我都很愛,像改編自溫瑞安小說的《四大名捕》,還有《大唐雙龍傳》都很好看,還有更早期的《風雲》——”


    “對呀,不管是書上跟故事都很棒,《英雄無淚》也很好看!”


    這話題可謂是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兩人各自聊起喜歡的作品,興奮不已,興致勃勃的各自推薦介紹好漫畫,一下就拉近了彼此距離。


    最後,居然還發現對方同樣在小學時沉迷於盜版時期的漫畫——雖然對作家不好意思,但那個黑暗的盜版猖獗時期,卻是許許多多漫迷最幸福的年代,因為各式各樣的作品齊出,百家爭鳴,選擇性極大,作品豐富到幾乎讓人目不暇給的地步;直至後來智慧財產權抬頭,雷厲風行的取締,許多漫迷看到一半的作品驟然消失,地下出版社一間間的倒,合法的出版社卻因日本版權取得規定嚴格,許多以前見過的好漫畫都因拿不到版權而紛紛在台灣銷聲匿跡;而且因為版權昂貴,出版社不得不考量市場銷路;還有極少數日本作家堅持不讓自己作品在日本以外的國家發行之類的等等問題,都讓讀者能看見好作品的機會銳減。


    兩人唏噓感歎的同時卻又覺得談得過癮極了。


    “唉!我好想看竹宮惠子的《風與木之詩》喔!”兩人正談到自己最想看哪一部作品的話題上。


    “你說的這部作品,連在日本也很難再找到了,可堪稱是夢幻逸品呢。”他笑。


    雖然兩人今日才第一次交談,卻像認識多年般投契,連未來理想都談得盡興。放學時間早就過了,天色一黑,兩人早早便轉移陣地到附近的飲料店。她吸了一大口珍珠奶茶,發出心滿意足的歎息:“很少遇見跟我一樣看過那麽多漫畫的人。”


    “我也是。”


    兩人相視而笑,心底都認為能夠認識對方真是太好了!當天分手前,還各自約定明天要帶自己心愛的漫畫來交換借閱。


    “小花,聽說你跟‘旗’在交往?”早自習才剛結束,好幾個女同學立刻紛紛圍上追問。


    “什麽?”才要補眠的人,努力睜開一隻眼。


    “林若旗。就是那個專門幫電玩雜誌書封麵的插畫家‘旗’啊!也就是現在每天都跟你交換漫畫的人呀!”


    “喔……”他呀。交換好幾次漫畫後,他才有些腦腆的說出他是業餘插畫家的事,所以她是知道的,要談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昨晚沒睡飽的人頭還在痛,根本不想動腦也不想說話,隻能無力揮手。


    “大家晚安。”繼續趴下,陣亡。拜托大家放她去睡吧。


    “晚什麽安呀!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幾個交情好的同學一起大力搖晃她,猶如七級大地震上身,“上星期天他把自己的畫帶去給你看,你們還去約會了對不對?剛好被我妹撞見你們在一起,你別想打混過去!”


    需要用“撞見”這麽聳動的形容詞嗎?這種八卦式提問,好像某水果牌日報的標題。


    “拜托不要搖了,我說、說就是了。”被搖得受不了的人討饒地吐出事實:“上次出去,隻是最近打工的書店要做壁報宣傳,請他幫忙而已。”


    “你叫他幫忙畫壁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他怎麽可能答應這種事。”大家一致質疑地搖頭。


    問題是,他不僅答應,而且早就畫好了呀。


    她不覺得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看看大家的氣勢,這節休息時間鐵定泡湯了,隻好托住下巴認命回答:“隻是臨時找不到人幫忙,剛好遇見他,問了一句,他就非常阿莎力的答應了。”


    “你一開口,他就立刻答應了?”眾人興致更高的議論起來,空氣中粉紅色花朵越開越多。


    “物盡其用、能者多勞;為善不欲人之、為朋友兩肋插刀,這些話沒聽過媽?”她諄諄教誨著。“店長非常滿意他畫的海報,還送了他一本限量原版畫冊,所以不算免費幫忙啦。”


    可不信事情有這麽單純的人,每節下課都實施疲勞轟炸,炸得她午休肘不得不腳底抹油,溜到年級教室最角落的樓梯間去,卻意外發現那裏早被熟悉身影霸占了位置。


    “喂!你怎麽在這裏?”手提午餐,她輕快奔上階梯。


    那席地麵坐的高大之人揚了揚眉,盯著她手上的餐食,二話不說搶了去,把自己手上的便當去給她。


    “陸嘉陽,你幹嘛?”見他要打開自己的午餐,連忙去搶。


    “還我!你有你的便當,幹麽搶我的?”


    “又是這種沒營養的油炸食物。”他咂了下舌,濃眉不讚同地蹙起。


    他知道這些都是她自己笨手笨腳煮的隔夜餐食,也虧她能天天吃得下去。


    “你——”她心驚地見他咬了口,然後麵不改色的吞下。因為太清楚眼前的人平時既挑食又有輕微潔癖,所以親眼看他吃這樣早已冷掉的食物,不免有點心驚肉跳,卻見他滿不在乎的繼續吃。


    “你……覺得好吃嗎?”


    “山羊吃的都比這好吃。”他沒好氣的斜睨她。


    “那你幹嘛還一直吃?快還我!”她好笑又好氣的。


    他沒有多作解釋,隻是繼續吞著難以下咽的食物。“我不想問你錢都花到哪裏去了,以致於每天都吃這種豬都不吃的東西。雖然我有滿肚子疑惑,但我今天都不會問,你隻要乖乖把便當吃掉就可以了。”


    她沉默了下,盯著他壓低的眉毛好一會兒,幾乎要歎息了。這個看來粗神經的家夥,爾偶又會體貼得讓人不知所措。


    好吧,也不再爭了。她在他身旁坐下,打開便當,豐富的菜色,好久沒有吃到的伯母家常菜,有種很陌生的酸甜感覺在心底漫開。


    兩人就這麽並肩吃著東西,雖然誰都沒有再開口,但有那麽一刹那,她希望這頓飯永遠都不要結束……


    打開燈。


    小小身影回到了三房一廳、近五十坪的樓中樓房子。整個空間沒有任何動靜,所有東西都維持著跟出門時一模一樣的狀態,這也就代表——


    “還是沒有回來呀……”輕輕一歎,緩緩走進主臥室,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看著這十多坪大的空間,她走到床頭櫃前,凝視著一張全家福照片。


    照片中一對年輕夫婦簇擁著一名小女孩,三人幸福地微笑。那是她十二歲暑假時全家一起去遊樂園的照片,也是她跟母親的最後一張合照。


    在她國中剛開學的那個禮拜,下著大雨的傍晚,來接她放學的母親發生車禍;雖隻是跟機車擦撞而已,卻因撞到後腦,母親再也沒有醒來過,安詳閉眼的模樣看來就像睡著了般。


    她還記得那天在醫院裏,高大的青梅竹馬捏住她的手緊緊不放,甚至在她手腕上留下一圈紅痕整整三天不退,至今記憶猶新……


    看看手表,差不多是打工時間了。


    回房裏換下製服時,窗外突然發出一陣猛烈的敲擊聲,一條熟悉的高大人影就掛在窗上。


    “你——”她大吃一驚,趕緊遮住胸口。“你在這裏做什麽?”


    “快開窗,我要掉下去了!”陸嘉陽整張臉側向一旁,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得出他有多尷尬。


    “你不會從大門進來嗎?老愛爬窗戶!”俐落套上衣服,她刷地打開窗戶,差點夾到他手指。


    高大之人驚險地跳進她房間,表情訕訕,耳根微紅。


    “現在又不是早上,你到底在幹嘛?”她擦腰。


    他搔了搔頭。“我剛過來,發現你窗戶鎖著,正準備回去時,你就自己跑進來脫衣服。我來不及阻止,隻好敲窗戶——”


    “難道我不能在自己房間裏換衣服嗎?”真是豈有此理!


    “誰知道你會一進門就脫?也沒見我這麽大一個人就掛在窗外,嚇得我差點跌下去。”他萬分委屈。“我可是死命抓住鐵窗,才沒鬧出人命耶。”心有餘悸的看向五樓窗外。


    她好氣又好笑。“你有鑰匙不用,這樣沒事就爬來爬去,等哪天真的摔下去我可不負責。”不再理他,抄起背包往外走。


    “你要去哪裏?”他亦步亦趨的跟著,卻見她直接走向玄關。


    “打工。”穿鞋子。


    “我媽叫你過去一起吃晚飯,不吃嗎?”


    “來不及,打工會遲到的。”原來他是為了這個過來的。


    “還有,我媽命令從今天起不準你自己下廚煮東西了。”他覷了她一眼。


    “啊?”她滿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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