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隨著泥娃的帶領,穿梭在鎮上街道,平時無奇的民宅門口,全數張燈結極,有的還在門楣掛上龍虎花燈,下方懸著紅紙,有的寫鬆竹茶具,有的寫綢緞布匹,還看見紅紙上寫著鬥大的鋤頭二字。


    「到了到了!」泥娃走到書鋪,看著龍虎花燈下的紅紙寫著《絕代四佳人》,雙眼頓時瞠大。她之前來翻過幾回,書鋪老板不給人多看,隻來得及看幾段西施浣紗,今年居然成了搏龍虎的獎賞啦!「阿行,你幫幫我好不好?這套書我很喜歡呢,可惜老板是個不會武功的武癡,又愛看戲,老是要我們比拳頭、 比吊嗓,如果今年也比武藝,對你來說應該比較有贏麵吧?」


    她多希望身邊有些阿行送的東西可以陪她,但這種私心,打死她都說不出口,隻好用這種迂回的方式來完成自己的心願。泥娃絞著手,羞怯地望著燕行。


    「小夥子要搏龍虎是不是?就算你是外地人,我一樣不會手軟。」書鋪老板搬出張桌子,擺上泥娃念念不忘的《絕代四佳人》。「我搏龍虎的條件就是連續後翻三十下。這套書已經沒人印了,要是被搏走,我也沒能力拿出另一套,要把握啊!」


    「今年也太難了吧?老板,你就不能意思意思一下嗎?阿行隻是個船家,沒這本領啦!」連續後翻,他當潛龍鎮民全是戲班出身的嗎?


    「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不高興可以別來挑戰呀!真喜歡這套書,達不到我的條件,拿錢來買不就好了嗎7 」簡直來亂的嘛!


    「可是——」泥娃還想再爭執,教燕行攔了下來,她麵有難色。「阿行,你不行就別勉強……」


    「別緊張,這不難。」既然是她想要的東西,這又有何難度?


    燕行不疾不徐地走到一旁較為空曠之處,不知不覺間周遭圍觀了不少看好戲的民眾,更有人認出泥娃就是「鳳來客棧」的跑堂,不少人指著燕行嘀咕猜測,雖然少了紗笠遮掩,但八成就是泥娃的那個心上人。


    潛龍鎮不是沒有女追男的先例,雖然隻有幾起,大夥兒卻津津樂道至今,佳偶良綠是好事,管他男追女或女追男。


    至於泥娃喜歡上的男子是不是個草包、專吹牛皮,等會兒就能看出氣候了。


    「阿行……」泥娃屏息以待,今年書鋪老板開出的條件實在太嚴苛了,可惜她沒有自家老板的氣勢與口條,根本沒辦法爭取有利自己的條件。阿行,不行就別勉強呀……


    燕行根本不管周遭圍了多少看好戲的人,雙手往後一撐,一氣嗬成完成三十個後翻,毫不拖泥帶水,掌聲如雷直到他再次挺起身,位置與他原先所站之處,分毫不差。


    他從小就在青玉門學藝,為了身段靈活,前翻、後翻、側翻、空翻都需如呼吸般簡易自在,連續百個也不是問題。


    「看不出來……當真看不出來……沒想到小夥子你身手這麽好!今年搏龍虎值得了,真讓我搏出潛龍伏虎!好,再多送你一套《山海奇遇》!」


    「……多謝老板!書先借放,我有空再繞來跟你拿。」泥娃連忙將燕行拉離開書鋪。


    現在人潮已經遠比方才多出數倍,她勉勉強強在鎮中劃開北裏跟南裏的河堤道旁柳樹下,找到能暫時歇息且無人占據、平滑無苔的石階。「阿行,你下回進鎮來,記得戴紗笠,方才你的表現太出色了,沒看見旁邊有多少女子對你露出欽慕的神情,頻頻叫好,說不準下回換你讓人追著打啦!」


    「是嗎?我沒注意。」燕行望著倒映在河麵上的點點燈火,隨著波紋起伏,他內心的震蕩就億這樣搖擺不定。他根本沒細看周遭有什麽人,聽見的隻有泥娃欽佩及讚揚的呼聲,還有一心為她搏得獎賞的衝勁。


    他想為泥娃付出,他想對泥娃好,他……究竟是怎麽了?


    「你本領好,吸引旁人目光無可厚非,但點到為止就好了呀,你不知道幾名帶女伴的男子瞧你的眼光好凶——」泥娃驟靜。這情形,似曾相識。


    「怎麽不說話了?」方才還像隻小麻雀吱吱喳喳,現在臉色卻出奇凝重,似乎出了什麽大事。燕行略帶緊張地問:「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泥娃苦笑一聲,彼岸衝天的煙火映亮了她半邊小臉,爆竹的聲響、鎮民的讚歎,都阻絕不了泥娃自責的言論,清楚地竄進燕行耳裏。「原來我這麽不該,我在客棧裏好些年了,熟客誰有婚約、誰有家室,我都清楚,卻沒有考慮到他們另一半的想法,以為這些紛爭之中,自己最無辜,我隻是想讓大家喜歡我,根本沒錯。今天我才知道,原來吃味的感覺,是這麽擰、這麽酸。」


    如果阿行隻屬於她一個人的該有多好,但是這願望怕是比買地蓋房子還要難上好幾百倍。先別說阿行對她有沒有意思,就連是否把她當成好友都還是個謎呢!


    「下回注意就好。日久見人心,她們早晚會放下對你的成見。」他有想過,或許是蘇媚過於強勢,旁人無法占上風,才將對蘇媚的怨氣轉嫁到泥娃身上,其實她是個善良又替人著想的好姑娘。


    「我知道。看來我今後要努力的地方還多著呢!」難得阿行肯開金口跟她說這麽多的話,還替她搏來兩套書,今天真的是她在潛龍鎮裏最快樂的一天了。「走吧,龍虎會還有好多你沒逛過的,你想想平時有什麽東西想買還沒買,想換還沒換,我們去瞧瞧有沒有推出來搏龍虎。你知道,搏回來的東西感覺特別不一樣呢!」


    「我……走吧。」他生活簡單,什麽都不缺,但他不想攪壞泥娃的興致。


    瞧她一會兒對煙花驚歎,一會兒指著繪有圖樣的花燈直呼她知道這是什麽故事。女媧補天、後羿射日、嫦娥奔月、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她皆道得出一二。


    泥娃領在前頭,蹦蹦跳眺地沒個女兒家的樣子。燕行信步在後,隻有在泥娃險險被撞到時拉她一把,或替她隔開錯身的男子,似乎已經習慣她宛如脫免的好動。


    「阿行,那裏好像有木工攤子耶!我去年沒看過,應該是新的,我們過去瞧瞧。」她的木梳斷柄了,這幾天隻用手梳理,再不買隻新的,頂著亂發上工多不好意思。


    木工攤子挑選觀看的人不多,泥娃一下子就擠到前頭,小小攤子上擺放的東西簡單樸實,應該不貴,是對中年夫妻經營的,還有一雙兒女坐在攤子後頭刷著剛雕好的物品。沒人招呼泥娃,她反而清心。


    「阿行,你覺得哪把好看?」她手心上躺著兩柄木梳,一把刻桃花,一把雕梅蕊,手工都不精細,隻是添個花樣。


    「你適合桃花。」人麵桃花相映紅,她適合春天的粉嫩。


    「真的嗎?不過梅花也腿好看的。」她一下挑著木梳,一下又分心看著木簪,連木碗、木匙她都有興趣,頻頻拿起來翻看,最後還是選了燕行桃的桃花木梳。「老板,你這木梳多少錢一把?!


    「我們頭一回來潛龍鎮,就當交朋友,一把五文就好了。」


    蹲在後頭挑選物品要擺上攤位的老板娘一站起,泥娃的臉色就變了。


    「五文錢嗎?好……」她木然地掏出錢袋,數得手抖,若非燕行替她托著袋底,早就翻覆落土了。「給你。」


    「剛好五文,謝謝姑娘。」老板娘收下錢,疑惑泥娃為何站著不走。「姑娘還有事嗎?是不是想再挑些女兒家的飾品?我們這裏有——」


    「……你忘了我嗎?」泥娃握著木梳,使力到都像快把指頭折斷了。


    燕行不解,木工攤位的夫婦更為不解。「姑娘你是……」


    「忘了嗎?忘了也好……就這樣吧,不打擾了。」她還抱著什麽期望呢?泥娃苦笑一聲,轉頭就走,剛買的木梳落了地都不知道。


    燕行撿起木梳,怔怔地看著泥娃像逃難般離去的背影,耳邊聽著木工攤一家四口納悶不己的談論。


    習慣了她鬧騰的性子,頭一次見她如此低落傷心,他竟覺得胸口悶脹,有氣難出。


    「公子,請問那位姑娘是……」


    「『鳳來客棧』的跑堂姑娘泥娃。」顯然他們是泥娃的舊識,但是泥娃卻不肯相認,其中隱情如何他不便探究,他在乎的是泥娃離去前,嘴角笑意所夾帶的濃濃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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