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本想怒斥彭止的不規矩,卻怕替師叔引來後患,隻好強忍吞下。


    「縣太爺,我們這裏是茶館,不是青樓,就算見到舊識,也沒必要這般熱情如火,無法自持吧?」鳳歧兩手還在胸前上下揮了揮,更讓彭止羞愧。


    「讓各位見笑了。」彭止笑得尷尬,但沒有回座的意思。「本具對泥娃始終如一,難免情緒激動失態。還請鳳管事成全,替我倆主婚,使有情人終成眷屬。」


    「喔——」這家夥原來是為了泥娃,才拚老命占上銅安縣令的缺啊?


    鳳歧附在燕行耳邊,悄聲問:「他說要娶泥娃,你有什麽表示?」


    燕行睨了一眼滿腦子鬼點子的鳳岐。他又想打什麽主意?「是該有何表示?」


    泥娃驀地被燕行的回答寒透了心,怔怔不語。


    「唉,石敢當上杵了隻呆頭鵝!」大好機會都不懂得把握,隻要他肯開金口,展現出一咪咪對泥娃的重視也好,泥娃的態度肯定軟化,再久也會等他。


    南門劉公子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不是沒有人喜歡泥娃,不是沒有人上門求親,若不是為了等這尊石敢當,有哪個女人願意拿自己一去不回頭的春青做賭注?賭的是什麽?就是賭他這隻呆頭鵝肯不肯叫一聲啊!


    簡直氣死他了!鳳岐一拍前額,兩手一攤,這種事還是作壁上觀好。


    「就算我是泥娃的雇主,也沒有權力決定她的人生大事,你自個兒問她吧。」


    「彭縣令,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泥娃幽幽地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快被胸口那股失落及難受吸進去了。「我說,就算你當上皇帝,我都不會嫁你。以前不會嫁你,現在更不會嫁你。」


    泥娃看了燕行一眼,兩人不過一步距離,卻像天涯咫尺,不得靠近。


    「你!」彭止指著她,不停手顫,是氣亦是羞。「你難道不怕我刁難春鬆居?」


    「縣令是你這樣當法的嗎?」燕行耐著性子問上一句,卻是字字帶刺。這種人,泥娃要是肯下嫁,他必定搶親!


    「別氣別氣,這事好辦。」這裏能當公親的除了鳳岐還有誰?自然是他跳出來說話了。「泥娃不嫁,誰也不能勉強她,就算是縣太爺,也沒有強搶民女的權力吧?如果是太爺想藉此刁難春鬆居,反正我錢賺夠了,再這樣拖磨下去,三十而生白發,簡直人間慘劇,不如把春鬆居收了,舉家搬出銅安,嘿,一勞永逸啊!」


    「師叔,莫要兒戲,泥娃會當真的。」燕行聞言,立刻回頭瞧了一眼泥娃。從她略微悲壯的神情不難猜出,她一定覺得此刻穩定的生活又要變天,她又要再次遷移,再次重新開始,更甚至,進一步證實了她的想法,她,是株無根浮萍。


    「沒錯,這玩笑開不得呀!我們縣令隻是說笑,千萬別當真!」師爺緊張極了,立馬請彭止移步說話。「少了春鬆居每年的稅收,我看你這縣令明年就好走了!你以為你鬥得過鳳歧嗎?夏培館裏住的達官顯貴,隨便一人都能摘掉你的烏紗帽!我讓你們認識是為了互助雙贏,不是狗咬狗滿嘴腥。你在這裏討不了便宜的。」


    「我——」彭止不斷看向泥娃。好不容易在新身分下重逢,要他放棄談何容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師爺安撫著彭止,暗暗將他推向門外。「鳳管事,我們彭縣令初上任,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縣衙裏還有許多事務需要交接,我們先走一步了。你們忙。」


    「誒,菜還沒上呢,再多留一會兒吧?」吃不下,氣氣彭縣令他也開心。


    「多謝鳳管事好意,改日再聚、改日再聚!」師爺連忙拱手哈腰。這回真的嚇死他了,認識鳳岐這麽久,事情再多再雜再亂都沒說過一句要把春鬆居收起來的話,如果他是認真的,整整八成的地方稅收就插翅飛啦!


    「既然師爺堅持,我就不留二位了。這邊請。」鳳歧親自送客,梅廂房裏就剩燕行與泥娃二人。


    「你沒事吧?有受到驚嚇嗎?」一會兒遇上縣令求親,一會兒忽聞師叔要把春鬆居收起來,這裏是泥娃重新振作的地方,她絕對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不,沒什麽。我早習慣鳳大哥會突如其來口出狂語,若他真想結束春鬆居,也會把我們的去留事先安排好。」不像某人說走就走,音訊全無。泥娃難得火氣上湧,不想與他同處一室,繞過圓桌另一頭,在步出梅廂房之前,她頓了頓,遲疑一會兒才回頭問道:「如果今天我真的下嫁他人,你真的……不為所動?」


    「我——」燕行語塞。怎麽可能不為所動,那他來銅安豈不是失了初衷?但要如何措辭才不會讓泥娃曲解了他的意思?


    這段時間的停頓,卻造成兩人之間極大的誤會。


    「說不出來嗎?」泥娃心碎了,現在想想,是她太過厚顏,太過自以為是,才認為燕行對她還有一絲絲在乎。


    他離開青玉門,知道鳳大哥長居銅安,前來投靠自家師叔乃人之常情,她不過……什麽也不是……


    不能哭,說什麽都不能哭,這點她早就明白了不是嗎?


    「你什麽都不用說了,我明白,全全然然明白。你不用擔心,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輩子,我就算一個人過,也自在輕鬆。」


    「等等,我想你誤會——」燕行追出門口想喚回混娃。他總覺得不對勁,她該不會真的傻傻地認為她下嫁他人,他當真會無動於衷,不會有任何表示吧?


    偏偏半途殺出個程咬金,率先留下了他的腳步。


    「燕大哥,三樓有客人醉酒鬧事,都說要把對方扔下湖去,我們拉不住了。」


    燕行望著漸去漸遠的泥娃,卻又不能明目張膽地怠職。「好,我馬上去。」


    難怪師叔說什麽石敢當上杵了隻呆頭鵝,分明是師叔挖了個坑讓他自己跳下去,明明知道他為泥娃而來,為何還要多作探問?想也知道他不會讓出泥娃。


    如果泥娃下嫁他人他真不為所動,為何會留在銅安伴守佳人?師叔天資聰穎,不可能在這點愚鈍。


    更可恨的是他未能及時察覺泥娃為此難受,還得等她親自刨挖傷口詢問才知情,卻為時已晚,來不及澄清挽回,隻能眼睜睜看她帶著誤解離開,感情生隙。


    他怎會如此胡塗?


    過了幾天,再如何沉得住氣的燕行,終於忍受不住泥娃客氣下愈來愈明顯的疏遠態度,而攔下了正要簽訂今年桂花采收合同的鳳岐。


    「師叔,有件事我不得不說。」他無意對師叔不敬,隻是擔心他隨意幾句話,就能打消他數天、甚至數月的努力。「我不會讓泥娃下嫁他人,請師叔往後莫要再問。」


    「蛤?」鳳歧掏了掏耳朵,是他耳背了嗎?怎麽聽都是指責的語氣。「你說那天在梅廂房的事嗎?我是幫你製造機會耶,錯失了再來怪我扯後腿?怎麽不反省反省你這尊石敢當、這隻呆頭鵝?泥娃嘴上不說,我跟蝶兒都看得出來她一顆心就掉在你身上,日日盼,夜夜等,跟座望夫石沒兩樣,不然銅安城裏誰對泥娃有興趣,誰的條件比誰好,難道我不知道嗎?隨便安排一門親事都能讓泥娃下半輩子不愁吃穿,你喜歡她,她喜歡你,兩個人麵對麵為什麽不能成雙?問題就出在你身上!你有講嗎?你有說嗎?你有讓她知道嗎?要我以後莫要再問泥娃是否嫁他人,那你就不要給我機會問啊!」


    鳳岐劈哩啪啦連珠炮一大串,燕行毫無反駁餘力,也讓旁人更加確信--


    燕武師與掌台泥娃之間,果真有情愫暗流。


    「是,師叔教誨極是。」他該氣的是自己,不是別人,但是此刻,他有股窮途末路的無力感,泥娃對他客氣疏離,每見她笑一次,他的心就像被利刀割了一次。


    「有些事,不是悶在心裏埋頭做,對方就會知道你的心意,偶爾還是要用說的。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一句我喜歡你,這輩子就要你,我保證水到渠成。」別說女孩子喜歡說好聽話的人,誰不喜歡說好聽話的人呢?隻要說得真心誠意,不是說一套做一套,事情哪會複雜?


    「……我做不到。」這真的超出他能力範圍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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