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走了,蕭逸的臉色有些許緩和,他彎身坐在榻上,絳紗層層堆疊於腳邊,上麵縷著的金線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粼粼光芒。


    楚璿站在一邊,忖著蕭逸今夜有些反常,有些詭異,舉止言語全然不似平常,也不知是怎麽了——她胡思亂想了一陣,又看了看蕭逸的臉色,覺得應該是哄得差不多了吧,便去取了宮女剛呈上來的寢衣,道:「臣妾伺候陛下更衣吧。」


    蕭逸抬頭看向楚璿。


    她是在睡夢中被硬拖起來的,自然是穿著寢衣,雪色薄衫搭在她身上顯得有些鬆遝,越發顯得纖若細柳,腰肢不盈一握。一張小臉粉黛未施,素雪般幹淨,倒更顯出眉目秀致,婉婉如畫。


    這個女人,美到極處,仿佛生來就是要顛倒眾生的,隻可惜,缺了點心肝。


    蕭逸聽見自己心裏輕輕歎息了一聲,他本是帶了幾分怨氣而來,尋釁了一番,楚璿雖然沒有心肝,但也算溫和著言語哄他了,這深更半夜的,一場驚夢唱到如今,縱然心有不甘,也隻能合著鼓點落幕了。


    他站起,平抬起了胳膊。


    楚璿如蒙大赦,長長舒了口氣,忙上前去給他解腰帶環佩,依次褪外裳、中衣。


    深夜的寢殿裏幽謐至極,隻能聽見更漏裏流沙窸窣陷落的聲音。


    蕭逸今夜似乎無意於風月之事,隻是合衣將楚璿摟在懷裏,輕輕道:「你父親的事,前朝還爭論不休,朕不能給你過多的承諾,但可以保證,不會要他的命。」他的聲音本就清越悠揚,與楚璿說話時更添了些輕緩柔和,如玉咽弦鳴一般,說不盡的妙音悅耳。


    楚璿枕在他的胳膊上,微微愣怔。


    大約半月前,他們在宣室殿不歡而散,便是因為楚璿的父親。


    她的父親楚晏官拜大理寺卿,位列三司,又是輔政大臣梁王的女婿,位尊權重,本來是輕易撼動不了的,奈何時運不濟,卷進了一樁黨爭案裏,如今已被撤職緝拿,等候問罪了。


    楚璿這些年看慣了權欲紛爭,黨同伐異,人命如草芥,本也沒有過多的奢求,能保住她父親的性命已是再好不過了。


    她往蕭逸的懷裏縮了縮,道:「謝陛下。」


    蕭逸攏著她的胳膊一僵,低頭看她,嗓音微啞帶了些許不快:「璿兒。」


    楚璿唇角微彎,仰頭望入他那黑白分明的瞳眸:「謝謝思弈。」思弈,是蕭逸的字。


    蕭逸才真正滿意了,衝她溫柔一笑,將她緊緊扣在懷裏,裹著被衾,合眸入睡。


    因皇帝陛下的一時興起,折騰了大半宿,等闔宮終於安靜了下來,外麵卻下起了雨,雨絲綿細,淅淅瀝瀝落下,間歇的下了一整夜。


    剛到卯時,蕭逸就醒了。


    高顯仁已領著內侍宮女托著冕冠朝服等在外殿,蕭逸見枕在他臂彎裏的楚璿還睡著,放輕了動作想將她挪回床上,誰知稍稍一動,楚璿便醒了。


    她揉搓著惺忪睡眼,像是隻迷蒙困倦的小獸,將臉頰貼在蕭逸臉上,打著哈切道:「思弈,你要走了嗎?」


    蕭逸摟著她,滿心柔軟像是化成水,依依不舍略微猶豫了一陣,但想起今日楚晏的案子要在朝堂上公議,遂無奈道:「是呀,我要走了,該上朝了。」


    楚璿在他懷裏膩歪了一陣兒,支著胳膊坐起來,幹脆道:「那我也不睡了,我去給你備早膳。」


    說罷也不等蕭逸再說什麽,靈巧地躥下了床,趿上鞋,一溜煙似得奔了出去。


    蕭逸的胳膊還停在半空,維持著要摟楚璿的弧度,卻撲了空,他望著幔帳外楚璿的背影,溫煦寵溺地低頭淺笑。


    雨勢稍弱,晨光微熹,但天地間彌散著淡靄,天光白且暗淡,透過窗格茜紗滲進來,如一抹霧影落在地磚上。


    宮女添了幾盞燭燈,蕭逸已穿好了深黑赤緣的廣袖纁裳,高顯仁將衣擺和襟前的金線蟠龍捋平整了,托著垂旒冕冠退到了一邊。


    桌幾已擺了幾碟熱氣騰騰的點心糕餅,蕭逸彎身坐好,拿著筷箸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楚璿回來,問:「貴妃呢?」


    宮女垂揖,回道:「娘娘說還差最後一道羹湯。」


    羹湯?還有模有樣的。蕭逸挑了挑眉,心想,難不成隻過了半個月沒見,楚璿真脫胎換骨,要洗手作羹湯了?


    他怎麽覺得這事這麽不靠譜呢……


    試探性地捏了一塊栗子糕要往嘴裏送,忽見眼前繚過一片暗影,一團肥肉重重地落在了桌幾上。


    是昨晚那隻肥兔子。


    兔爺爺大咧咧地坐在碗碟旁,熟門熟路地抬爪去扒拉碟子裏的糕點,亮出白白的大板牙,嘎吱嘎吱啃。


    蕭逸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應過來,兔子能吃榛子糕嗎?


    這個念頭剛剛落地,麵前的兔子竟俯下身子軟綿綿地趴在了桌子上,眼睛緩緩閉上,殷紅的嘴角滲出雪白的碎沫,一團臃腫的絨毛一動不動,漸漸的,連呼吸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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