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數語,倒把袁太後問住了。


    她看著蕭逸那張年輕的臉,一時語噎。


    蕭逸坐直了身子,溫聲道:「母後放心,前朝、後宮都在朕的掌握之中,朕會妥善處置的。」


    話既至此,袁太後也沒有話可說了。


    她氣勢洶洶而來,從皇帝那裏碰了一頭軟釘子,出宣室殿時猶憤懣難消,見高顯仁端著拂塵在廊簷下,命人把他揪了過來。


    「哀家問你,陛下是怎麽受的傷?」


    高顯仁跪著,眼珠轉了轉,恭順道:「陛下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


    袁太後當即揚了巴掌要朝高顯仁的腦門拍下去,被身後宮女慌忙攔住。


    那是祈康殿的掌事宮女翠蘊,亦是袁太後的心腹,她一壁緊抱住袁太後的胳膊,一壁低聲道:「太後三思。」


    袁太後那裹在綾羅闊袖下的手臂不住顫抖,好半天,才攥緊了拳,慢慢收回來,恨恨地瞪了一眼高顯仁,揚長而去。


    高顯仁恭恭敬敬地跪迎,到鳳輦走遠了,才在禦前內侍的攙扶下起來。他抹了把額間虛汗,心道:太後隻知陛下受了傷便是這副模樣,若是知道了事情全貌,隻怕是要氣暈過去了。


    陛下頭上的隻是皮肉之傷,最關鍵的根本不是這個,而是那碟摻了劇毒的榛子糕……


    陛下受傷,高顯仁是最先衝進內殿的,他親眼看著陛下捂著額頭歪倒之際,把那隻誤食禦膳、無辜枉死的兔子卷進了袖子裏。回了宣室殿,趁著太醫還沒來,特意交代他把那碟榛子糕和死兔子都處理了,這件事不準漏出去分毫。


    高顯仁歎了口氣,他是越來越看不懂陛下了,人家幽王烽火戲諸侯,好歹拿的是自家江山陪美人玩樂,他可倒好,舍命陪美人!


    隻是不知那美人領不領情……


    楚璿等在偏殿裏,聽正殿那邊傳來信兒,太後已經擺駕回宮了。


    花蕊湊到她跟前,悄悄地說:「袁太後走了,應是不會再追究娘娘了吧?」


    楚璿那張美豔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淺色的瞳眸顯得過分清冷,淡淡掃了一眼這一臉稚氣的小丫頭。


    這是梁王剛派人送到她身邊的,正是豆蔻好年華,一雙眸子清瑩剔透,仿佛能一眼看到底,像極了三年前還未進宮時的她。


    楚璿自小便覺得自己從出身到稟賦都不過爾爾,母親隻是梁王的義女,因得了幾分垂愛而入宗譜,有個郡主的名號。她從一出生就被養在了梁王府,權傾朝野的梁王是她的外公,還有幾個甚是能幹的舅舅,這在外人眼裏是頂尊貴風光的,可她從很小時就知道,這些都是虛的,是靠不住的。


    那什麽能靠得住呢?


    美貌。


    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她的外公親口對她說,女人的美貌是最鋒銳的利器,若是運用得好,能翻天,能覆地,能魅惑君王,能禍亂朝綱。


    她漫步踱到銅鏡前,裏麵映出了一張極美的容顏。


    楚璿所擁有的一切盡是平庸的,不值一提的,可唯有這張臉,哪怕她站在最苛刻的角度,也挑剔不出絲毫。


    所以,外公讓她當西施。


    「你要使出渾身解數,勾得皇帝陛下流連於溫柔鄉,讓他沉湎於美色,再也無心政事,這樣,你就是幫了外公,幫了你的父母,也是幫了你自己。」


    那時,楚璿很怕。視線飄忽躲閃,坐在暖融融的秋光裏,卻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麋鹿,驚慌失措,無所依從,也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在哪裏。


    外公俯下身,輕輕抬起她的下頜:「別怕,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經得住這樣一張臉。」


    銅鏡中的女子似乎在笑。


    楚璿恍然發覺自己在不經意間提起了唇角,勾起了譏誚的弧度。


    她或許是讓外公失望了。


    這三年裏她以溫柔嫵媚侍君王,似乎享盡了萬千恩寵,但終究成不了西施,蕭逸也不是夫差。


    他可以予她萬千榮華,予她六宮專寵,可卻從未因她而免過一天|朝,也從未因她而有過任何行差踏錯。她親眼看著枕邊人一日日變得成熟內斂,深不可測。


    明明近在咫尺,可卻看不懂,摸不透。


    楚璿在蕭逸身邊待得越久,便越會覺得外公太過天真了。


    一個四歲登基,在四麵楚歌裏長大的天子,在詭譎朝局裏遊刃有餘的少年,怎麽可能會是一個能被輕易蠱惑的人。


    楚璿還記得她進宮的那一日,蕭逸牽著她的手緩慢走進了長秋殿,那四周珠光壁影,迤邐奢華,她裝出一副驚訝癡迷的模樣,但其實內心很不耐煩。被蕭逸握著的手心裏膩了一層薄汗,偏偏他抓得太緊了,想不著痕跡地抽出來都不行。


    「這長秋殿是前朝昭儀所居,朕命人重新整理過,殿內有宮女四十二人,內侍二十一人,你若是缺什麽了隻管跟朕說,朕讓高顯仁再給你添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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