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緘然了許久,才啞聲道:「如此淺顯,朕早該想到了。」


    侯恒苑道:「陛下心裏一直想的恐怕都是誰要陷害貴妃,覺得她會有危險,才借著查案的由頭把她擱在身邊,牢牢護著。可曾想到,這原本就是她自己演出來的一場戲。常景在前朝緊咬著楚晏不放,她便在後宮生事端,利用梁王早就布好的棋子,往常景身上按一個勾連內宮、陷害貴妃的罪名,讓他自顧不暇。」


    「梁王府那邊怕也是才得到消息,前幾日不還為楚晏求了個‘延後議斷’下來?隻怕等到明日上朝,梁王再在這件事上做些文章,常景不光咬不掉楚晏,連他自己都得揭層皮下來。從這件事上看,楚貴妃和梁王之間依舊聯係密切,消息互通頻繁,陛下不能再忍了。」


    蕭逸擱在案上的手緊攥成拳,骨節森森泛白,像是要把什麽東西捏成齏粉。良久,他抬眼看向待自己一片苦心的老師,問:「依老師之見,該如何處置?」


    侯恒苑道:「就算她無意置陛下於死地,就算她是一片救父心切,可拿龍體安危來做戲,實是大逆不道。留她一條性命,褫奪封號,逐出宮門,總不過分了吧?」


    蕭逸長吸了一口氣,道:「讓朕再想一想。」


    侯恒苑急得直跺腳:「這不是旁的,這是您的龍體安危!隻道外朝凶險,奸佞賊子如虎狼環伺,可那好歹都離您遠遠的。楚貴妃可是您的枕邊人啊,她城府這麽深,心思這麽狠,萬一……您如此為了個女人優柔寡斷,難道忘了年少時的鴻鵠之誌,忘了當初匡扶社稷的決心,忘了先帝的囑托,忘了為您穩固皇位的路上所鋪的森森白骨了嗎?您忘了當年的禁軍統領徐慕……」


    「不要提義兄!」蕭逸啞聲喊道。


    侯恒苑看到蕭逸那裹在披風下的身體猛地顫了顫,自忖剛才一時情急說話失了分寸,默了默,緩聲道:「陛下,臣失言了。」


    蕭逸好似已經冷靜了下來,微仰了身坐在禦座上,燭光輕柔鋪滿其身,宛如一尊雕像,玉容傾華,沉靜澹然。


    這麽多年,他已習慣了應對各種難題危局,也習慣了在起起伏伏裏讓自己在最快的時間裏回歸冷靜,再開口時話中已沒有波瀾:「老師放心,朕會妥善處理此事的。」


    月移西斜,已是後半夜了。


    蕭逸遣退了值夜的宮人,獨自推開了偏殿的門,裏麵燭光耀目,亮如白晝,他走進四下看去,見楚璿已換了身玉色窄袖襦裙,趴在牆邊的地磚上,側著耳朵在聽些什麽。


    見蕭逸進來,她輕手輕腳地朝他奔過來,梨渦前凹,神秘兮兮地說:「小舅舅,您也睡不著啊……他們說殿裏有刺蝟,還要拿藥毒死,我要是能找出來,可以不可以讓我帶回長秋殿啊?」


    她明眸善睞,如開在朝陽下沾著露珠的嬌花,笑靨澄淨,天真爛漫。


    蕭逸垂首望了她許久,似是被她的明媚清澈所感染,唇角竟漸勾起一抹微笑:「不過是刺蝟,毒死就毒死了,還費那個勁兒幹什麽。」


    這是什麽話?


    楚璿怏怏地咬了下唇,悶悶不樂地閉了口,蕭逸竟也不說話,隻是默然凝睇著她,那雙如墨玉般的烏瞳眸裏凜了層寒光。


    他好像從來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她。


    楚璿腦子裏的那根弦驀然繃緊,有些不好的預感襲來,仰了頭,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陛下為何這樣看我?」


    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每當她在蕭逸麵前緊張,心中藏了難以言說的彎彎繞時,對他的稱謂就會變成陛下。


    這兩個字含著對至尊的敬意,能拉開兩人的距離,也能撫平她內心的煎熬不安。


    蕭逸卻仿佛未曾察覺,隻淡淡掠了她一眼,麵色沉靜,越過她慢慢走向殿宇深處,語意散漫:「璿兒,朕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你對一隻刺蝟尚且有憐憫之心,怎麽就不能餘下心思憐憫一下那些日夜照顧你起居的宮人?你幹了這件事,覺得你長秋殿裏那百餘名宮女和內侍還會有活路嗎?」


    楚璿隻覺有股冷風從領口灌下,迅速在身體裏遊走,寒氣砭骨,連脊背都冷得僵硬,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轉過身,看向蕭逸,搖頭:「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分開關押分開審,他們都是無辜的。」


    蕭逸眼中的冷意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楚璿,朕隻給你一次機會,朕問什麽,你答什麽,你要是再敢耍機靈糊弄朕,你知道後果。」


    楚璿的臉色煞白,輕輕地點了點頭。


    蕭逸彎身坐在南窗下的繡榻上,瞥了她一眼:「要朕仰著頭跟你說話嗎?」


    楚璿會意,徐步挪過去,跪坐在蕭逸對麵,捏著襦裙裾角一點點收攏在身前,把起了褶皺的玉色絲緞用手掌熨平鋪好。


    蕭逸冷眼看著,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那麽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仿佛是真心地服從、敬畏著她的陛下、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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