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璿對這段晦暗難明的往事疑心了三年。


    當初外公在她跟前做足了戲,說自己如他嫡親孫女一樣,若非蕭逸強要,是斷斷舍不得把她送進宮的。


    王府裏物色了嬌娥如雲,便都是做這個用處的,沒有君意如山,何苦要把她搭上?


    她那時年紀太小,又被鎖在王府深苑裏聽不到外麵的動靜,隻是覺得哪裏不對,卻又摸不清事情全貌。


    蕭騰。


    她這位大舅舅向來城府極深,那些推波助瀾的謠言八成是他的手筆,而他又是外公的心腹臂膀,他的手筆便是外公的意思。


    謠言四起,終於逼得蕭逸不得不納了她。


    他們很可恨,事情終歸也是有個源頭。


    楚璿歪頭看向罪魁禍首,款款柔聲道:「您對我生出了柔情暇思?我那個時候才多大?您這個禽獸。」


    ‘啪’的一聲,蕭逸把酒鼎擲回桌上,琥珀色美酒潑濺而出,有幾滴落在了楚璿的裙緞上。


    所幸,歌舞正盛,弦樂繞梁,遮掩著禦座上的動靜,並沒有人注意到天子的薄怒。


    蕭逸攥緊了拳,手背上青筋凸暴,他緩了少頃,冷聲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發了瘋,你早說見不得這個江淮,朕好把他送到北疆去戍邊。」


    「我就不明白了,我好好地跟您說話,您老往江淮身上扯什麽?」楚璿低頭撫看自己的裙緞,酒水滲進了金線織就的鳶花撚珠,洇開一小灘,很是難看。


    她邊摩挲,邊懊惱道:「這是尚衣局新送來的衣衫,我才穿了幾個時辰,啊……」楚璿吃痛地低呼了一聲,手被蕭逸緊捏進了掌心,他暗中蓄力,把那一團柔荑捏得‘咯吱’響,麵上卻一派清風溫雋,甚至唇角還掛著宜然淡笑,仿佛殿中歌舞甚合聖意,他低聲道:「你還沒給朕生出個一兒半女的。」


    楚璿向他投去了詫異的神色。


    蕭逸漫然道:「你要是把朕氣死了,你少不得要殉葬。」


    ‘殉葬’二字果然頗有威懾力,震得楚璿再沒了話。


    十幾天前,她父親身陷囹圄,她被困宮闈,為了救父不得不鋌而走險時,她確實想過要是蕭逸有個好歹大不了給他殉葬,可如今已然雨過初霽,大家都沒事了,她也越發惜命,不想死了。


    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她憑什麽死?


    可心頭還是氣難紓,委屈地看向蕭逸:「我心裏不平衡。楚玥那丫頭命怎麽就這麽好,從小在爹娘跟前長大,受盡寵愛。到及笄之年又說了門好親事,被娘親帶著出來,聽的都是好話,我活了十七年了,一天這樣的好日子都沒過過。」


    她眼中含淚,泫然欲泣:「要不是我舍命把父親救出來,要不是我多年來聽外公的話為他效力,梁王府庇護著楚家,楚玥能有這樣的好命過這樣安穩平和的日子嗎?她們怎麽就不知道來問問我過得怎麽樣?怎麽就不會來關心關心我?我這麽多年我圖的到底是什麽?」


    一心效力的外公其實早把她算計得死死的,牽念掛懷的家人心安理得享受著她的付出所換來的好日子。


    她不光在夾縫裏求生,還是個沒人愛的小可憐。


    蕭逸翹起拇指輕輕摸著她的手背,沉吟良久,道:「你要是不平衡,朕給你出這口氣。」


    楚璿隔著水霧朦朧可憐兮兮地看向蕭逸。


    「等宴席散了,朕把她們都砍了,人頭給你送到長秋殿當凳子坐。」


    楚璿嘟起嘴,悶了好半天,終究長舒了口氣,鬱鬱道:「算了,我不跟她們一般見識,我也不缺凳子坐,不關心我就不關心,誰稀罕似得……」


    十二闋和弦已近尾聲,鼓點愈發密集,笙樂愈發精妙,蕭逸的心情如在狂風怒浪裏逐翻了許久,如今終於歸於平和。


    他握著楚璿的手,滿含憐惜與寵溺的喟歎:「朕懂了,璿兒隻是看上去堅強,但其實還是個脆弱的小姑娘,想要有人疼有人愛。」


    楚璿低了頭,不說話。


    「等這宴席散了,朕就把長秋殿的禁軍撤了,再也不關你了。」


    楚璿醒過神來:「您與外公的買賣做成了?」


    蕭逸眼中閃著洌洌幽光,看向禦階下席列左首的梁王,他已過花甲,鬢發霜白,生就一雙鷹目,氣勢凜凜不怒自威。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即便年老體衰,也腰背繃直,顯得他身姿挺拔精悍,頗有些蒼暮錚錚的威嚴。


    提起一抹悠然自得的笑意:「沒有,但朕覺得十之八九是要成了。」


    楚璿現在也不大關心他們之間的博弈了,隻在乎她自己的處境,不免憂心:「那不是還剩十之一二嗎?」


    蕭逸朗朗一笑:「即便成不了,朕也不關你了。你殿裏的宮人朕會精心挑選過給你送去,保證讓梁王無從染指。璿兒,朕會幫你一點點脫離他的控製,到時候你就知道,這四麵紅牆的宮闈裏也有海闊天空,這樣的日子你隻要過一天,就知道是跟從前大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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