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璿的眼睛倏然亮了,但旋即暗淡下去,她輕聲道:「我害怕……」


    像是提線木偶做久了,一旦把線剪斷,這個木偶就失了登台的資格,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她的命運會如水中寥花,逐波飄零,會有何境遇,全看天意。


    蕭逸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道:「你就當是賭一把,我們之間已走到今天了,你還能再把揭下來的臉譜戴回去繼續跟朕演戲麽?你演得出來,朕可看不下去了,朕自小就心軟,最看不得你這小姑娘受委屈,狠了心要欺負欺負你,卻最終也還是下不去手。」


    楚璿心頭沉甸甸的,被蕭逸這樣一逗弄,像悶籠裏灌進幾縷清風,把原本的滯鬱吹散了些許,她終於展顏一笑:「您有這花言巧語的本事,當皇帝真是可惜了。」


    殿上舞姬已攏袖將要散去,楚璿把蕭逸的手撲開,端莊沉穩地站起身來,朝他鞠禮:「陛下,請容臣妾去更衣。」


    蕭逸麵容澹靜,隻眼中漾過淡淡柔波,道:「去吧。」


    便有四個宮女迎上前來,擁簇著楚璿拐去了屏風後的內廊。


    殿宇簷下懸著垂絡紅錦宮燈,光芒幽昧,若霞罩煙籠,靜幽幽撒了滿地,看上去暖暖的很溫馨。


    楚璿一滯,為自己的感覺而輕笑,當前這四麵楚歌的境遇,她竟然還覺得溫馨?也不知是酒意微醺,還是被蕭逸給哄暈了。


    正想著,忽聽偏殿外內侍報:「娘娘,蕭祭酒求見。」


    楚璿詫異回眸。


    梁王有三子,除了那坐鎮京都深不可測的世子蕭騰和常年征戰在外的次子蕭鳶,還有三子蕭佶。


    與兩位擅長玩弄權術的兄長不同,蕭佶卻是書生秉性,敦厚溫和,謀了個國子監祭酒的官職,日日與鴻儒典籍為伴,過得倒也灑脫。


    從前楚璿在梁王府時便與這位三舅舅最親近,方才宴席間並未看到他的身影,隻當他沒來,怎麽就到了偏殿要來見她……


    楚璿讓人把他帶進來。


    隔著螺屏行了禮,蕭佶道:「臣匆匆而至,還未來得及上殿麵聖,恐不能久留,隻為娘娘帶了些您從前喜歡的吃食,想著先親手送過來吧。」


    侍女將一遝以魚線綁縛的油紙包呈了進來,楚璿忙揭開看,果然是她最喜歡的酸棗麨。


    這是取上好紅棗,箔上日曝令幹,大釜中煮之,再細濾以生布絞取濃汁,日曝使幹,散為沫狀,以水衝飲。


    雖不是什麽名貴吃食,卻是極耗心思的。


    觀其成色,楚璿知道肯定是三舅母親手做的,她大覺暖心,笑道:「謝謝三舅舅,您家中可都好嗎?」


    蕭佶道:「一切都好,前些日子雁遲還來信,說他會趕在陛下聖壽前回京,他還讓臣代為向娘娘問好。」


    蕭雁遲便是蕭佶的獨子,亦是楚璿的表兄。


    兩人隔著螺屏寒暄了一陣,蕭佶提出摒退左右,他有話要問。


    「這些日子朝堂上風起雲湧,梁王府內也不消停。父王和兩位兄長關起門來議事動輒就是好幾個時辰,還神秘兮兮的不許人靠近。那常景又突然放過你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楚璿睫羽覆下,沒說話。


    蕭佶愈發憂心:「你父親出獄後就一直在梁王府裏休養,這些事我本也不參與,瞞著我就罷了,可連他也瞞著,我們思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跟你有關。璿兒,你到底幹了什麽?你是要急死我們嗎!」


    楚璿猶豫了許久,剛張了口要說,忽聽殿外一陣喧鬧,隱隱有叩拜恭送之音,殿外腳步疊踏,高顯仁領著內侍進來,朝蕭佶揖過禮,在屏風外道:「娘娘,祈康殿那邊傳來消息,太後身體抱恙,陛下已令中斷宴席前去探望了,他讓奴才送娘娘回寢殿。」


    「備輦,本宮也去祈康殿。」楚璿覺得不管她與太後往日有多少齟齬,當婆婆的病了,斷沒有兒媳兀自回殿歇息的道理。


    誰知高顯仁獨自繞過屏風,走到楚璿跟前,低聲道:「太後無恙,陛下早就問過禦醫了,她老人家是因為往宣室殿送了好幾撥曼妙佳人,皆完璧而出,對陛下心裏有氣,故意折騰呢。陛下這是故意給她老人家排場,去安撫,您還是別去了,今日您和陛下在偏殿裏的事……彤史女官都記下了,太後八成是知道了……」


    楚璿臉頰微燙,正要起身回宮,忽聽殿外有宮女朗聲宣旨:「太後懿旨,請娘娘移步祈康殿。」


    殿中人皆是一詫,高顯仁率先反應過來,悄聲道:「您餓了十天,又侍君辛勞,如今該撐不住了。」


    楚璿立刻會意,抬手捂住腦側,嗓子裏溢出些微弱的破碎嚶嚀,‘砰’的一聲,暈倒在繡榻前。


    楚璿是被用輦輿抬回長秋殿的。


    殿裏的宮人早被蕭逸驅逐幹淨,跟著的高顯仁等人都是蕭逸的心腹近侍,嘴嚴實得一口氣都透不出去,也不需避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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