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起先不知道,狠挨了幾回整治,惱羞成怒,要跟楚璿算賬,誰知楚璿那雙眼就跟泉水堆起來的似得,說哭就哭,哭得委屈,哭得梨花帶雨,末了,還要抹著淚眼往蕭逸懷裏鑽,那無辜的模樣兒,跟他才是個惡人似得。


    這麽多來幾回,蕭逸也認命了。


    他不信前世今生,隻知道這一輩子,他虧欠了楚璿許多,她自出生後十幾年的波折委屈,她寄人籬下的孤苦無依,全因他而始。


    或許天道亙古永存,無聲無息間左右著人間情愁,要讓他把欠了的都還回來。


    蕭逸猛然驚醒。


    天已經亮了。


    一縷霞光自九重天落入宮闈中,逆著光芒遠遠看去,台闕瓊閣浮延相疊,靜躍在晨光微熹的雲間,宛如一幅著色淺淡的畫作,雍容華美。


    他沉浸於夢中舊時光,一時沒回過神來,些許悵然地撫著枕邊睡夢中的楚璿,恍惚道:「璿兒,你怎麽會想到呢,你的一切苦難皆因朕而始,是朕虧欠了你。」


    這話一落,仿佛睡得憨沉綿深的楚璿突然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看向蕭逸,疑惑道:「您欠我什麽了?」


    蕭逸:……


    朕欠你命!朕遲早要被你這小妖精嚇得英年早駕崩!


    蕭逸沉默了良久,平緩著自己那‘撲通撲通’跳的心口,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這幾日經曆的事太多,他太過放縱情感,導致剛剛一不小心在楚璿麵前說了不該說的話。


    幸虧她沒沉住氣早早地睜開眼問他了,若是她沒問,他兀自情思悵惘、抒發歉疚,還想再繼續說些什麽……


    他可真是荒唐得離譜了。


    楚璿懶懶地睨了一眼神情幽深難辨的蕭逸,也不再追問了,隻是跟著他緘然片刻,低低啞聲道:「我有些難受。」


    蕭逸恍然回神,見她孱弱無力地闔上了眼皮,又重複了一遍:「思弈,我難受。」


    蕭逸這才意識到什麽,忙探手去試她的額頭,神色陡然凝重起來,翻身下床,朝著外麵大喊:「高顯仁,快去叫禦醫。」


    禦醫給楚璿診完了脈,楚璿已沉沉睡了過去,大約是燒得太厲害,略有些意識混沌不清,寐中總不安穩,嘴唇嗡動,似乎要說些什麽。


    蕭逸把耳朵湊過去聽了半天,發現隻是些破碎的斷詞斷句,且停停頓頓,含含糊糊,根本聽不出完整的意思。


    破天荒免了一日朝,皇帝陛下就守在長秋殿,寸步不離。


    診脈的禦醫戰戰兢兢地回稟:「娘娘肺有陰寒,鬱氣深結,加之膳食不調,導致底虛,這是徹底傷了元氣,一並發作出來了。」


    禦醫偷覷了眼天子臉色,補充道:「所幸發作得早,若是任由病灶沉澱,久而不發,這身子都得虛透了,一旦發作,便是沉屙,如山巒傾倒,隻怕凶險得很。如今這點症狀,隻要按時喝藥,別著涼受寒,好好將養著,大約十日就會好轉。」


    蕭逸臉色略有緩和,輕頷首,讓內侍領著禦醫下去煎藥。


    他坐在床邊,握著楚璿的手,思忖了片刻,把高顯仁叫到了帳內。


    「你去物色幾個宮女、內侍,要來路正品性端的,五族之內都得給朕查清楚了,近些年同什麽人聯絡得多,在宮裏跟誰要好,邊邊角角都得挖出來,都弄明白了,據實上陳,朕要親自給貴妃挑幾個得力的人伺候。」


    高顯仁一一應下,踟躕道:「尚書令在宣室殿前求見。」


    蕭逸心有牽掛,片刻也不想離開楚璿,可當前正是他與梁王博弈的關鍵時候,又不得不耐下性子去理前朝那些瑣事。


    思慮了一番,道:「你把他帶到長秋殿,朕在偏殿見他。」


    高顯仁為難道:「可這不合規矩啊……」被蕭逸冷眸瞥了一眼,忙噤聲,躬身退了出去。


    蕭逸垂眸看向楚璿,她蒼白的額上掛著涔涔汗珠,大約是太難受了,眉宇緊皺,攏著似是而非的煙愁,幾道褶皺時深時淺,卻總也舒不開。


    鬱氣深結,她到底是有多少心事,才會把身體糟蹋成這樣?


    他眼中蒙上了一層疏疏淡淡的憂悒,沉默凝睇著楚璿的睡顏,直到高顯仁去而複返,在帳外刻意加重了腳步,以示催促。


    蕭逸站起來,朝冉冉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跟前。


    「你在這裏守著,璿兒好像時斷時續地在說夢話,等她說時你仔細聽一聽,看能不能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麽。」


    冉冉應下,上前為楚璿掖好被角,直接趴在了床前。


    ☆☆☆


    侯恒苑在偏殿裏等著,透過茜紗窗扇見外頭太醫進進出出,不時與宮女絮語交談,話中總提起貴妃如何如何。


    他不由得沉下心,推門出去,逮了個內侍問:「貴妃娘娘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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