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哄一哄她,上前去,笑道:「這可真成了幽居山間的小狐狸了。」


    楚璿撿了根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聞言頭都沒抬,嘟囔:「那不還是小妖精嗎?」


    「你說什麽?」


    蕭逸那似一尾琴音般悠揚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楚璿搖了搖頭,將樹枝扔了站起來,關切地問道:「太後沒事吧?」


    蕭逸抬手把她發髻上的花瓣摘下來,道:「沒事,禦醫來看過了,說沒有大礙。」他頓了頓,接著說:「她心裏不痛快,想拿你撒氣,你也別往心裏去。朕看,她應該沒有什麽大招了,但小絆子可能還會使,這些日子你得小心些,等朕的生辰過了興許她就會好些了。」


    楚璿眸中閃過一絲詫異:「為什麽等您的生辰過了她就好了?」


    蕭逸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深邃複雜起來。


    楚璿直覺自己可能觸到了什麽不該問的事,忙道:「我就是隨口一問,您不用非得回答我的。」


    蕭逸目光溫柔地看著她的臉,深瞳中倒映出她茫然失措的模樣,他輕勾了勾唇角,仿佛有什麽重大的決定便在這淺笑清淡間做出了,他握住楚璿的手,戲謔:「我若是不告訴你,怕你又要去問高顯仁了,雖然你很有錢,但也不是這麽浪費的。」


    他身後的高顯仁深深躬身,頭幾乎要埋進地裏。


    「你跟我來。」蕭逸回身吩咐跟著的高顯仁和一眾宮女內侍不許再跟著,拉著楚璿進了一間偏殿。


    偏殿中熏著醇厚優質的茶茵香,清夭夭飄過來,和著一股涼氣,從裙底往上鑽。


    蕭逸眉宇微擰,似乎在想該怎麽說,斟酌了大約一炷香,他終於開口:「璿兒,你知道我的生母是怎麽死的嗎?」


    楚璿的心砰砰跳,她知道蕭逸要將掩藏多年的秘密告訴她,在這樣的緊張關頭,她竟還能從慌亂裏覓到了一絲絲不尋常,問:「我?」


    從剛才拉她進來,到現在,蕭逸一直用‘我’自稱,而沒有用‘朕’。


    蕭逸眸中若有星芒點點,深情眷眷地看向她,溫聲道:「以後隻有我們兩人時,便隻有我,沒有朕。」


    楚璿下意識想問為什麽,被蕭逸一擺手阻止,他麵帶苦澀,無奈道:「前朝真的還有事等著我去處理,眼下隻能長話短說,我們節省些時間,你若是有什麽想問的以後再問,好不好?」


    楚璿乖巧地點頭。


    「許多人都知道,我的生母是在生我時難產,可卻不知是如何難產。當年她和太後入宮時大周剛剛經曆了三王之亂,我的三個兄長皆死於戰亂,父皇後繼無人,朝中諸多猜測,覺得極有可能會效法前朝,兄終弟及,讓梁王繼位,可偏偏這個時候,母親懷孕了。」


    「她這一懷可算是擋了別人的路。即便在我登基後的許多年有人提起她,都會說她雖然短命,但是能在那樣複雜的局勢裏生下我,已是一個不小的奇跡,畢竟那時藩王權臣當道,而父皇的龍體正每況愈下。」


    「說得這麽輕巧,可世人怎麽會知道,她在懷我五個月的時候便發現,自己的安胎藥裏被混進了當歸尾,且她服藥日久,藥性滲入體內,已無化解的可能。」


    楚璿呢喃:「當歸尾……那是活血化瘀的藥啊!」


    蕭逸麵容淒惶,說不盡的憂傷,喟歎道:「是啊,雖然每日的量很少,但發現得太晚,當時禦醫就說,若想活命,得盡快落胎,不然就得以猛藥固胎,可若是那樣,對她的身體傷害就會非常大。她選擇了後者,到了最後生產那一日,果然血崩,拚死生下了我,最後血盡而亡。」


    他走到窗前,看著窗前的閑庭落花,那寥落的光影在眸中倏然而墜,連綴成了疏淡迷離的畫卷。


    「最後的那五個月,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卻還是義無反顧,隻為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平安降生。璿兒,你知道當我探得真相的那一刻心裏是什麽感覺嗎?」


    他的聲音平煦無波瀾,好像輕薄而脆弱的流沙畫作,素手一拂便會消失無影。


    楚璿臉頰滾下一行清淚,她握住蕭逸的手,摁壓下胸前起伏的萬千情緒,以最後的冷靜推動事情極速駛向最終的真相,啞聲問:「是誰?是不是……我外公?」


    蕭逸的手猛然顫了顫。


    沉默良久,他緩聲道:「我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去查明真相,把每一處關節都細細理順清楚,費盡周折挖出人證物證去佐證,我也怕冤枉了他,尋錯了仇人。」


    蕭逸反握住楚璿的手,五指合攏,微微用力,一字一句都無比清晰:「你以為隻有梁王恨我擋了他的路,欲除我而後快嗎?我也恨他,我恨不得剝其皮啖其肉。」


    楚璿隻覺心仿佛隨著他的話揪在了一起,恍惚間,她突然想起了從前在梁王府的場景。


    那時候蕭逸也就隻有十歲,在見到外公時,如換臉譜般瞬時斂去滿麵的陰沉淒鬱,轉而浮上張揚且淺薄的笑容,如這世間最尋常平和的少年,如一個心底無塵、最單純無憂慮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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