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瓷低眉回想著白天的情形,看向沉默不語的蕭逸,道:「我隨貴妃去偏殿更衣,她拉著我讓我跟她一起回宴上,若她當真早有預謀要在今晚逃跑,應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會去宴席,那她的行為不是前後矛盾嗎?」


    她見蕭逸滿麵頹喪,想來受打擊頗重,心中內疚:「早知道我就不該離開她,若是……」她言語一頓,想起什麽,猛地站起來:「冉冉。」


    素瓷凝重道:「陛下應當嚴審那個丫頭,她絕非簡單的同謀,肯定知道的更詳細,隻要撬開她的嘴,就能知道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還牽扯了誰。」


    蕭逸擱在案幾上的手指顫了顫,麵色冷冽如冰。


    兩人一時沉默下來,都沒有說話,隻聽繡帷內傳出窸窣聲響,對視一眼,蕭逸起身,同素瓷一起拂帳而入。


    楚璿手臂被床邊鎖鏈拉扯著張開,試了各種姿勢,都無法聽清外麵人在說什麽,忽見繡帷被掀開,大片燭光流水般潑灑進來,蕭逸那刺繡著燮龍紋的皂色軟靴停在她跟前。


    她仰了頭,搖了搖胳膊,烏銅鎖鏈撞在鐵欄杆上,發出渾厚的聲響。


    蕭逸看懂了她的意思,是想讓他給她解開,平靜且堅定地搖頭:「不行。」


    素瓷上前來撥弄了幾下那鎖鏈,若是沒記錯,是大內尚工局專門打造出來的,原本的材質應當是糙鐵,材質堅硬且結構精巧,是專門用來鎖宮裏犯錯的人。


    送到蕭逸這裏的自然會比尋常的金貴些,是用烏銅打造,不像糙鐵那般磨人。


    素瓷緘默了片刻,把鎖鏈放回去,向楚璿使了個眼神。


    她從高顯仁那裏或多或少知道些,在她來前,楚璿和蕭逸起了些爭執,大約是鬧得不愉快,不然皇帝陛下不會把這東西祭出來了。


    可這個情形,解鈴還須係鈴人,旁人說再多也無濟於事,隻能楚璿自己來說。


    楚璿明白素瓷的意思,心裏斟酌了一番,向著蕭逸道:「思弈,你把這東西收起來,我不會離開你,今晚的事我事先並不知情,你可以查。」


    她強迫自己鎮定心神,前後回想了一邊,冷靜道:「在興慶殿的偏殿,我更衣的地方,妝台上有個墨釉茶甌,裏麵的茶被摻了迷藥,我喝下去後就暈倒了,醒來便在山下那角房裏。」


    蕭逸冷凝的臉似有所動,垂眸看向她。


    楚璿熟悉他的所有表情,當即感覺到希望,緊繃的內心稍有舒緩,思緒也越來越清明:「你可以審一審冉冉,還有今夜換值前曾經離崗的神策軍,雖然沒有成功把我送去,也提前被你知道,算不得精妙,但要拉扯起這樣一個局所牽扯的人必然多,不可能無跡可尋的。思弈,你可以查,清者自清,我沒有做過就是沒做過。」


    殿中寂靜,燭火熒熒。


    皇帝陛下的沉默猶如冷峻連綿的山巒,橫亙在跟前,密不透風,隻覺連周圍氣息仿佛都凝滯住了。


    素瓷耐不住,道:「這便跟我說的對上了,原本貴妃是要邀我同她一起去宴上,都是那個丫頭把太後搬出來,我們顧忌著,才沒有一同去。從事發到如今,我沒有和貴妃單獨接觸過,她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和我串供,陛下英明,應當有自己的判斷。」


    蕭逸麵容緩和下來,關切地看向她:「你懷著孕,早些回去休息吧。」


    素瓷猶豫了猶豫,握了握楚璿的手,步步後退,斂衽鞠禮,轉身出了殿。


    殿中隻剩下他們兩人,相顧無言。


    沉默良久,楚璿先開了口:「我知道,你剛才說的是氣話。」她唇角勾起輕淺的弧度:「我能感覺出來,你是愛我的。就像這些日子,你的感覺也沒有錯,我滿心裏都是你,你曾經說過色令智昏,我大概是犯了跟你過去同樣的錯,不然這些事我本該早察覺到的。」


    蕭逸眼中含了朦朧而閃爍的光,凝睇著楚璿,啞聲問:「那蕭雁遲呢?」


    楚璿仰頭看他,目光澄淨如水,一派坦誠而無絲毫藏掖:「我不是為他,我是為了我的三舅舅。思弈,你也有過獨在困境而因弱小無助的時候,當初有太後、有小姨保護你,那份患難之情你肯定也不會輕易忘了。我的三舅舅於我而言,就和你的母後和義妹是一樣的,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在我最絕望孤冷的時候,是他保護了我……你知道嗎?我曾經站在梁王府後院的那潭深渠前想要尋死,是三舅舅把我拉了回來,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現在的我。」


    那種潛藏在歲月深處,帶著疼楚酸澀、難以與外人道的感情在這樣微妙的時候,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產生出共鳴。


    蕭逸彎身,坐在了楚璿的身邊。


    他用手抵住額頭,深闔雙目,聲音若染了塵煙般沙啞:「璿兒,我方才是故意氣你的,你不要往心裏去,我不會那樣做。」


    楚璿側身環抱住他,鎖鏈因動作而‘嘩啦啦’響,蕭逸猛然驚醒,手探向袖子要去摸鑰匙,頓了頓,又把手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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