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寥寥數語,意思非常明確,要蕭雁遲留阿史那思摩一命。


    蕭雁遲捏著信箋,看著上麵梁王親筆,那遒勁張揚的字跡,隻覺長久以來的運籌帷幄、披肝瀝膽乃至一腔滾燙熱血瞬時被那幾個字給澆涼了。


    他不可置信,聲音發顫:「為什麽?爺爺為什麽要讓我這樣做?」


    信使是梁王身邊的心腹,很端穩持重,負手站在帥營裏,淡淡道:「鐵穆可汗與皇帝陛下私交甚好,若阿史那思摩一死,那皇帝必定會扶持鐵穆,到時隻怕邊疆長久安穩,再無戰事。」


    蕭雁遲愕然問道:「邊疆安穩,再無戰事,這不是好事嗎?」


    信使默了片刻,道:「若邊疆無戰事,皇帝就有名目裁減宛洛守軍的軍用——戰場並不隻在韶關,還有更大的戰場在長安。公子今非昔比,早已在戰局中,遠不是曾經,遊離於外,可肆意妄為的時候了。」


    蕭雁遲攥緊了拳,手顫顫發抖,驀地,他抬起頭,因連日不分晝夜的鏖戰,雙目布滿血絲,緊緊盯著信使:「可那是侵吞我大周疆土,殘殺我大周子民的奸賊!」


    信使道:「待天地翻轉,山河易主之時,梁王會替大周百姓討回這筆血債的,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蕭雁遲前傾了身子還想爭辯些什麽,信使搶先一步,以堅定的、毫不退讓的語氣道:「公子不要忘了,您的雲麾將軍之位是誰給您的。梁王親自書信予您,那是給您麵子,不然臣直接傳王令於軍中,結果也是一樣的。」


    「宛洛守軍是大周軍隊不假,可他們首先是梁王的心腹精銳。您真得以為如今的風光大勝是您一人之功?若宛洛守軍的背後不是梁王,若他們沒有這樣精良的武器裝備,沒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糧草供給,可能勝得這麽輕易嗎?」


    「那宇文雄也是滿腹韜略之人,您來之前他在韶關過得是什麽日子您也應當有所耳聞吧,您拿自己與宇文雄比比,除了您命好,您托生成梁王的孫子,哪一點您比得上他?」


    信使字句鏗然,猶如尖鋒削風破空般刺過來,刺得蕭雁遲臉色煞白,頹然坐倒在帥椅上。


    待信使走後,他霍然起身,自置衣架取下了旌幡,手輕輕摩挲過那鮮妍如血的‘蕭’字。


    他曾在刀槍劍雨中九死一生,曾在泥垢血池裏呐喊廝殺,也曾在生死一線徘徊懼怕過,可每每看見這旌幡,就隻覺有汩汩熱血自心湧出,流向四肢百骸,使命與責任支撐著他戰勝恐懼,豎起刀劍,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傷體,繼續奔赴前方。


    這旌幡曾在他的眼中是那般神聖的,可如今他看著,卻隻覺得是個笑話。


    他滿是譏誚地冷笑了幾聲,翻手將旌幡撕得粉碎。


    ☆☆☆


    夏天,正是夜合盛開的時節,蕭逸特意選了上好的石蓮磉為底座,將夜合盆景安放於上,擺在長秋殿裏楚璿最喜歡坐的繡榻旁,讓她日日看著,心情還舒暢些。


    蕭逸看出來了楚璿這幾日的心情著實不怎麽好。


    長兄楚瑾於半月前到了長安,開始了對楚璿的窮追不舍。


    他往宮裏遞了十封帖子,請求入宮拜見貴妃娘娘,皆被楚璿以各種名目婉拒。而後楚瑾見此路不通,開始去糾纏三舅舅,請求三舅舅帶他進宮見一見他的貴妃妹妹。


    蕭佶雖然無心於權謀,可也不是個眼瞎耳聾的人。


    當日梁王派人將楚璿綁回梁王府,如此大的陣仗動靜,事後他也聽說了一二。緊接著便是楚玥失蹤,江淮挨揍,楚璿從此幽居深宮,連梁王的壽辰都沒來賀。


    他知道楚璿是極能隱忍的,把她都逼到了這份兒上,可想而知楚玥都幹了些什麽。


    說實話,楚玥那點小聰明小心眼也就是哄哄他的傻妹妹雲蘅罷了,蕭佶多年來冷眼旁觀,覺得楚玥這孩子都是被雲蘅給慣瞎了,自私自利,虛偽透頂,把自己擺得高高的,一點不把旁人的疾苦當回事。


    他早就知道這丫頭遲早會捅婁子,也遲早會挨收拾的。


    因此這閑事他也不準備管。


    起先楚瑾找上門時他還能好言好語地勸一勸,把楚璿這些年受的委屈,這孩子的仁厚寬和給楚瑾灌輸一下,讓他也多關心關心這個妹妹,別學他母親,把心眼都偏到了天上。


    楚瑾從善如流,一概應下了,隻道:「可我總得把我另一個妹妹找出來,知道她是死是活吧。」


    蕭佶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因此楚瑾再來時,他就幹脆把門關上,稱病,不見。


    各有各的理,誰也說服不了誰,他還費這唇舌幹什麽,滾犢子吧。


    楚瑾如今視他三舅舅為唯一的救命稻草,放眼整個京城,除了他三舅舅,還有哪個人是他能找的上,且還能在楚璿麵前說上話的?


    因此他便日日徘徊流連於梁王府門前,掐準了下朝還家的時辰等著逮他,這般動靜,不消幾日就傳進了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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