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將奏疏往下移了半寸,露出兩隻漂亮的鳳眸看向麵露憂色的楚璿,咬牙道:「這好辦,我派人揍他一頓兒,打斷他的腿,看他還能不能這麽死纏爛打。」


    楚璿搖頭:「這樣一來事情就鬧大了。人人都會知道我放逐關押了自己的妹妹,打了自己的哥哥,如此枉顧親情人倫,必會沾一身汙名。」


    蕭逸笑道:「你如今還挺在乎名聲的。」


    楚璿支著腦側看向他,喟歎道:「我昨天還想著,要不幹脆見一下兄長,把事情都跟他說明白了。可仔細一想,這裏麵牽扯到蕭鳶的死,牽扯到宛州,牽扯到父親的身份,又不能都跟他說。除去這些……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少年劫難,我也是著實跟他說不出口。」


    蕭逸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裏,撫著她的鬢發,腦筋卻格外清醒:「你母親知道,可看樣子,你母親也沒有說,希望她是顧念你的名聲,不願意讓更多的人知道吧。」


    楚璿仰頭看向蕭逸,目光清澈得讓人心碎:「可她為什麽要讓兄長這樣來逼我?我沒有殺楚玥啊,這比起她對我所做的,比起她想要我的命,我不知仁慈了多少。為什麽……」她目光一散,上身搖搖墜墜,一頭撲進了蕭逸的懷裏。


    蕭逸忙將她撈出來,扶著她的頭,見她眸子黯淡,臉色蒼白,抬手試了試她的額頭溫度,滿臉焦色地問:「璿兒,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禦……」


    楚璿抬手捂住他的嘴,把即將出口的‘禦醫’二字摁了回去,疲弱無力地道:「沒事,我隻是頭疼,可能沒睡好,你把人招來鬧哄哄的,我的頭會更疼,隻要睡一覺就好了。」


    蕭逸忙把她橫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過被衾給她蓋上。


    守在床邊,卻見楚璿久久不閉眼,蕭逸低頭忖了忖,微微笑道:「別說這些糟心的事了,說件高興的事。韶關大捷,蕭雁遲很快就要班師回朝了。」


    楚璿勾了勾唇,卻閉上了眼,拉過被子蒙住自己的臉,嗡嗡道:「我不聽,不聽。你每次自己先提他,可提到最後又要吃醋,又要折騰我,我現下身子弱得緊,經不起你折騰……」


    蕭逸一愣,旋即笑道:「胡說,我才沒那麽小心眼。」這樣說著,卻也還是不再提了,脫掉靴子翻身上了床,將楚璿連人帶被地拉進懷裏,讓她枕著自己的胳膊,輕輕拍著她的背,把她哄睡了。


    楚璿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見蕭逸那溫柔低沉的嗓音:「本以為是你的家事,我不該多管的,可看樣子不管不行了……」


    這一覺醒來,她還以為是夢寐中的幻覺,卻不料楚瑾當真隱了聲息,不再鬧事了。


    連消停了好幾天,楚璿開始不安,心道就算被打斷了腿也不至於一點動靜兒都沒有了啊,難道蕭逸一怒之下派人把他給殺了?


    她忐忑不安地問出了口,豈料蕭逸隻淡淡一笑:「他是你爹唯一的兒子,是你們楚家的獨苗,我難道會讓自己忠心耿耿的臣子絕後嗎?我隻是派人警告他了,楚玥沒死,我也不會讓她死,可若他再這樣鬧下去,那楚玥是死是活就不一定了。」


    其實當初留下楚玥這條性命,不是因為蕭逸仁心泛濫,而是他早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天。


    人活著,是他手裏的籌碼,人死了,事情就會鬧大。


    且不說楚晏剛剛在宛州站穩腳跟,不能再經波瀾。單說楚璿,若是家裏人鬧到她跟前,三言兩語說不清,不知又要給她招來多少麻煩。


    如今這番安排,也算是得益於當日的未雨綢繆。


    料理完家事,還有國事那塊硬骨頭得啃。


    蕭雁遲是打了個勝仗,可阿史那思摩卻安然無恙,率殘軍逃回王庭。


    蕭逸雖然從來沒有親征過,可不代表他不懂排兵布陣,蕭雁遲每一步的行軍方略、作戰部署都會八百裏加緊送到長安,放在他的禦案上,他看得太明白,阿史那思摩之所以能逃過一劫,除了是蕭雁遲放了他,絕沒有第二種可能。


    他該早料到的,這樣一個稚嫩少年,哪怕再善良熱血,終於甩不開梁王府的鉗製。


    但到底是收複失土、戍邊有功,麵子上的功夫還得做,該封賞的還得賞。


    蕭逸卻沒想到,蕭雁遲以‘祖蔭之封,難以服眾’之由,把禦賜的賞全都退了回來。更是在凱旋之後便謝絕外客,閉門不出,那份內斂低調的勁兒,跟當年打了勝仗回來恨不得把整個長安都掀了的蕭鳶天差地別。


    不像是打了勝仗風光還朝的,倒像是潰退千裏的敗軍之將。


    他這樣,倒讓蕭逸覺得有些意思了。


    有意思之後,又覺得有些可惜,這樣一個錚錚兒郎,怎麽上天偏就讓他投胎成了梁王的孫子。


    權勢摧人眉,折人腰,古來如此,蕭雁遲……也未必能幸免。


    雖然這樣想,但蕭逸還是有些不忍,畢竟他已許多年沒有見過這般生在汙泥裏,卻依舊單純良善、持身正直的熱血少年了,躊躇再三,他難得大度地讓楚璿把蕭雁遲請進宮裏,開導他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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