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個正直幹淨的明朗少年,半點汙垢都納不住,半點心事都藏不住。不過是放了一個阿史那思摩,他做都做了,也向梁王妥協了,如今倒好像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道坎,非要折騰些事情出來不可。


    蕭逸搖了搖頭,無奈且溫和地掠了他一眼:「你呀,還是太嫩。」


    說罷,他繞過蕭雁遲,徑直出了殿門。


    高顯仁已將侯恒苑請來,正候在前殿。


    韶關大勝,梁王又得意了,近來朝堂上動作頗多,侯恒苑疲於應付,連日來勞頓,眼瞼發烏,臉色很是難看。


    蕭逸仔細地觀察了下他的臉色,沒急著開口,讓高顯仁先看座,再上茶,甚至親自往冰鑒裏加碎冰,拿出冰綃骨折扇親自給他的老師扇風。


    把侯恒苑扇得冷汗漓漓,警惕地盯著蕭逸:「陛下,您有事說事,別這樣,臣害怕。」


    蕭逸笑眯眯地把扇子收回來,道:「朕就是有一件小事想跟老師商量商量。」


    侯恒苑太了解皇帝陛下,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小崽子就是隻披著張人皮的狐狸,這清潤無害的笑裏不知藏了多少個心眼,天王老子都能讓他從天上算計下來。


    因而他不敢懈怠,端著身子,緊繃著問:「陛下說來聽聽。」


    「就是……」蕭逸豎起一根手指撓了撓眉梢,在侯恒苑炯炯的注視裏,道:「朕想立後。」


    侯恒苑心突地跳了一下,不祥的預感浮掠上心頭,問:「立誰?」


    蕭逸輕緩且堅定地說:「楚璿。」


    殿中一陣靜謐,侯恒苑剛皺著眉想開口,蕭逸搶先一步道:「她已有孕在身,若是個男孩,便是朕的長子,朕早立中宮,以嫡長子為儲,也是輔立社稷,安定人心之舉。」


    「老師可以和母後聯手逼朕,可你們總不希望朕將來寵妾滅妻吧?至於皇嗣……朕向你們保證,若皇後不是楚璿,不管將來誰入主昭陽殿,朕都不會踏入昭陽殿半步,若是那樣,大周永遠都不會有嫡子落地。」


    侯恒苑枯眉靜坐,臉色冰涼,半天沒說話。


    侍立在側的高顯仁很為皇帝陛下和那還在內殿昏睡的貴妃捏一把汗,上前來給侯恒苑續了杯茶,偷眼殷切地望著他。


    老尚書沉默良久,平聲道:「那梁王呢?」


    「楚璿絕不會跟梁王再有瓜葛,她已經知道了楚晏的身份。」


    侯恒苑臉色一沉,當即怒道:「胡鬧!」


    他顧不得君臣尊卑,霍得起身,隻覺怒氣在胸膛前翻湧,幾乎要順著喉線噴出來,艱難地忍下去,壓著嗓子低聲道:「陛下,咱們不是說好了不告訴她嗎?楚晏自己都沒有跟女兒說,是因為此事關乎重大,是與梁王一戰的決勝關鍵。您怎麽能這麽沉不住氣!這麽草率!您難道就沒想過若是泄露天機功虧一簣,不光楚晏會有性命之憂,就連您的義兄徐慕那更是白死了!」


    蕭逸一直等著他說完,麵色澹靜,目光堅定道:「璿兒不會出賣朕。」


    簡短幹脆的一句話,把侯恒苑噎得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他看著蕭逸,就像是持重謹慎的長輩,甚是不滿地看著被美色所迷惑、魯莽草率的晚輩。


    可蕭逸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他四歲登基,縱有天下孩童都有的頑劣,可亦有傲絕世人的奇智。他小小年紀就會演戲,能蒙騙住老奸巨猾的梁王;能在別扭過後,不舍地放下手中玩具,被他拖回書案前用功讀書;能在初習武後一身傷痕的情形下,依舊咬住了牙迎難而上。


    他從來都是顧全大局、深謀遠慮的,他的沉穩老練遠超同齡人,特別是自親政後,在朝堂上與梁王明暗裏過招,綢繆深遠,謀略精到,有時連侯恒苑都覺望塵莫及。


    這麽完美到幾乎無可挑剔帝王,在剛才那一瞬間,卻讓侯恒苑覺得好像回到了他小時候,那瞳眸清澈、秀氣稚嫩的孩子,緊緊攥著自己手中心愛的玩具,難以舍棄,任性執拗,就是不肯回到書案前讀書。


    侯恒苑輕歎了口氣,柔緩了臉色,試圖像蕭逸小時候那般溫言勸說他放下難舍的玩具,乖乖地回到書案前,做一個皇帝該做的事情。


    從前他能做到,如今一定也能做到。


    「並非是臣對楚貴妃有成見,隻是她自幼被養在梁王府,受梁王耳濡目染嚴重,兩人之間的攀扯千絲萬縷,沒那麽容易斬斷。若是立她為後,將來誕下嫡長子,再被立為太子,陛下就不怕站在她身後的梁王會生出些不該生的心思嗎?到時前朝與後宮勾連,豈不是社稷將危矣。」


    蕭逸站在窗邊安靜地聽他說完,驀然抬頭:「璿兒不會再和梁王有任何瓜葛。她對朕的心就和朕對她是一樣的,我們會不離不棄,共曆險難的。」


    窗外枝椏橫斜入窗,一疏婆娑花枝恰垂落到他的肩邊,陽光溫暖灑下,覆在臉上斑駁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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