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稀疏勾勒著明暗交疊的影子,襯得他雙眸明熠,亮如辰星。


    「老師,朕知道您的苦心,這麽多年,您守著父皇臨危托孤的囑托,拉扯著朕從稚齡幼弱之時走到如今,是一心想讓朕成為一個掃平亂蕩之局、鏟除奸佞的明君。」


    蕭逸輕緩地笑了笑,俊秀如畫的麵容上鋪了層溫暖的光暈,顯得整個人都很平和。


    「朕一直都很努力,不敢有絲毫懈怠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不想辜負父皇,不想辜負您,也不想辜負傳到朕手裏的這錦繡江山。可是……」


    他微頓,聲含嗟歎,幽幽然落下:「可是朕今年才二十二歲,有的時候獨自待著靜下心來想一想,這麽多年的歲月,值得回味追懷的快樂塵光十分寥寥。幾乎所有的人生從記憶清晰起便都浸在陰謀權術、詭計傾軋裏,朕所過的日子,所做的事,所守護的東西全部都是作為皇帝該去履行的責任,而沒有一樣是為我自己。」


    「老師,您總說我天資稟賦超絕,智謀遠勝同齡人,瞧著是好事,可有的時候,我也很羨慕那些天資稟賦遠不及我的同齡人。因他們活得簡單,活得輕鬆,他們喜歡誰,想護著誰,就會痛痛快快地去做,不像我,渾身都是無形的鎖鏈,綁住了手,綁住了腿,牢牢地被綁在那張龍椅上,動彈不得。」


    「可是我除了是皇帝,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有人的喜怒哀樂,我不是一個承襲祖業、傳宗後人的工具。從前我聽了您的話,乖乖地扔掉了自己喜歡的玩具去書案前讀書,您和母後都很高興。可是您知不知道,到了晚上,夜幕降臨,我自己偷偷地跑去撿回了被我扔掉的玩具,抱著它哭了一宿。」


    「所以,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讓自己輕易喜歡上什麽,因為我知道,凡吾所愛,終皆過客。我不得不為了自己要走的這條路去舍棄自己的心,甚至當在年少時,在最好的年華裏遇上了自己喜歡的姑娘,都一度不敢靠近她,差一點由著她嫁給旁人。」


    蕭逸深吸了口氣,眼中瑩瑩,如染了霜霧,清波淺漾地看向站得僵直的侯恒苑。


    「大約是上天垂憐我了,陰差陽錯,還是把她送到了我身邊。老師,您一直把楚璿看作是梁王送到我身邊的細作,讓我嚴加提防,可是,卻不知,她在我身邊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最陽光明媚的四年。我愛她,勝過這世間所有。我想給她我所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我想與她一生一世,我想為我自己任性一次。」


    侯恒苑聽著蕭逸娓娓的傾訴,靜默了許久,想要說些什麽時才覺自己的喉嚨發澀,張了口,隻能發出短促且沙啞的碎音。


    殿裏響起細微的抽噎聲,他正要循著聲音去看看,卻見眼前撩過一道白影,楚璿穿著單薄的寢衣一陣風似的撲進了蕭逸的懷裏。


    她側頰貼在蕭逸襟前,低聲哭了許久,才抬起頭,拭掉蕭逸眼角邊晶瑩的淚珠兒,抽噎道:「思弈,我不想當皇後了,你別哭,隻要能陪在你身邊,什麽名分的都不重要。」


    蕭逸垂眸看她,深情濃眷,繾綣哀柔。


    兩人款款對望了許久,複又抱在了一起,在融融陽光裏小聲抽泣。


    侯恒苑就站在一邊看著,看了好半天,看得心裏甚不是滋味,才懨懨地說:「能不能先別哭了……」他隻覺頭有些發沉,也顧不得往深裏想,一跺腳,一狠心,道:「不就是立後嗎?立就立吧,陛下都二十二了,也該有個皇後了。」


    蕭逸和楚璿停止了哭聲,巴巴地看向他。


    侯恒苑微忖了忖,目光嚴肅地落到了楚璿的身上:「臣可以為貴妃爭取朝中文臣清流的支持,但有個條件,自此以後您必須和梁王一刀兩斷,您跟梁王府再不能有任何瓜葛。」


    楚璿微怔,吸了吸鼻子,搗蒜般地拚命點頭。


    侯恒苑道:「這就得了,朝堂上的事臣來辦,陛下可別忘了,若要立後還得過太後那一關。」


    說罷,他深躬身朝兩人揖禮,轉身出了殿門。


    眼見著身形微佝的老尚書步履穩健地順著雲階下去,那褚色官服遊移在杳長的白玉石間,漸漸遠去,孤影模糊,直至消失在視野裏。


    窗外鳥雀嚶啾,時鳴時歇,襯得殿內無比悄靜。


    蕭逸探身看了看走沒影的侯恒苑,又低頭看看楚璿,略顯嫌棄地摸了摸自己襟前被她抹上的鼻涕眼淚,道:「行了,走遠了,別裝了。我就奇了怪了,你就不能哭得有技巧些,非把我衣裳弄得黏糊糊的。」


    楚璿甚是利落且瀟灑地揮手抹幹淨眼角殘餘的眼淚,冷哼:「我不是見你一個人演戲演得艱難,連個搭台子的都沒有,所以出來配合你嗎?你也真是的,演成那模樣,一點楚楚可憐的勁兒都沒有,我瞧著都著急。你還嫌我給你弄濕了衣裳?我這是哭得有水平,誰跟你似的,哼唧了半天,雷聲大雨點小,那淚珠子就掛在眼上,都不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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