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自認周全的安排下,他仍是徹夜難眠,好容易把楚璿哄睡了,獨自披衣拂帳出來,在窗前站了許久,直到高顯仁進來。


    「陛下,孫校尉回來了。」


    蕭逸一顆心驟然落了地,忙道:「讓他進來。」


    高顯仁躑躅著,遲遲未退,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您要節哀,別太難過了,悲極傷身。」


    蕭逸一怔,正要問明他是什麽意思,卻見高顯仁麻溜地碎步退了出去。


    須臾,孫玄禮便進來了。


    他一襲黑衣,襟前濕了大片,蕭逸正奇怪,卻在他漸漸靠近後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蕭逸的腦子空白了少頃,竟忘了迫切要問出口的話,隻道:「秦鶯鶯呢?」


    孫玄禮垂眸顫了顫,陡然雙膝跪地,「微臣辦事不力,該死。」


    「朕問你秦鶯鶯呢?」蕭逸的聲音隱隱發顫。


    孫玄禮閉了閉眼,頹然道:「秦姑娘,哦不……秦大人,他……他被那神秘人殺了。臣將屍體暫且存放在臣的府中,還不敢聲張,先來稟明陛下。」


    蕭逸愣愣地看著他襟前那一大灘洇開在黑衣上的血漬,半天才回過神來,神情陡然變得嚴厲,嘶啞著聲音道:「朕不是讓你們保護他嗎?你們是怎麽辦差的?!」


    孫玄禮叩首道:「臣失職,臣不敢抵賴。可是……秦大人自己要跟蹤裴鼎英,並說恐打草驚蛇,不許臣等跟著。臣不放心,還是遠遠跟著,見秦鼎英進了一間王府廂房,向一個人回稟。秦大人靠近想去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卻在關鍵時候驚動了他們。裴鼎英獨自執劍而出,招招下狠手,秦大人節節敗退,被逼到了窗邊,此時自茜紗窗裏刺出一把劍,劍穿透了秦大人的胸背,臣趕過去,拚盡全力也隻能把垂死的秦大人搶出來……」


    「秦大人臨死前留一句話。」


    蕭逸攥緊了拳渾身顫抖地看向他。


    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主公,一切順利,你的大業指日可成。」


    蕭逸眉宇緊皺。


    孫玄禮忖道:「這應該是秦大人跟蹤裴鼎英到廂房門前,偷聽到的唯一一句裴鼎英對神秘人說的話,那時秦大人已流了太多血,沒有力氣說再多了。」


    蕭逸負袖慢踱步,忍著傷痛將這句‘主公,一切順利,你的大業指日可成’來回吟念,強迫自己靜下心,反複思索品咂。


    孫玄禮和侍立在側的高顯仁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都不出一點聲響。


    大約一炷香,蕭逸頓住了步子,轉身看向他們兩個,眼睛清明如洗,帶著頓悟透徹的光。


    「朕知道他是誰了。」


    孫玄禮一驚,跪著向前挪了幾步,仰頭看向他。


    蕭逸耐心地為他解惑:「鶯鶯很聰明,這句話聽上去沒頭沒尾,但其實能說明許多東西了。‘大業指日可成’,說明如今的局麵對神秘人很有利。朕一直奇怪,朕與梁王的爭鬥日益激烈,他又如此藏頭露尾,怎麽能保證到最後他一定能如願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隻要想明白一點,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璿兒說得很對,他有身份,有名分,隻要站在梁王身後,梁王贏了,就意味著他贏了。」


    蕭逸的神情很奇怪,似是冷冽深恨至極,又隱隱浮著譏誚,像是對這神秘的對手很是鄙夷。


    他迅速恢複了冷靜,衝孫玄禮道:「你替朕查一個人,查十二年前,落馬道一役時他的行蹤,還有……」他聽幔帳裏傳出細微的動靜,楚璿好像是醒了,忙放低了聲音,道:「梁王當年收養雲蘅郡主的始末。」


    說罷,他靠近孫玄禮耳邊,低聲說了一個名字。


    孫玄禮睜大了眼睛,滿是驚愕。


    蕭逸鎮定地掃了他一眼,道:「去吧,多加小心,若是遇到困難不要強求,全身而退最重要,一定要活著回來見朕。」


    孫玄禮深切地看向蕭逸,眼中盈著熱淚,道:「陛下放心,臣不會死,臣要活著親手抓到這個狗賊,給徐統領和秦大人報仇。」


    蕭逸拍了拍他的肩膀。


    孫玄禮將要退下,突又想起什麽,又道:「秦大人臨終時還留下了一句話,不,準確說隻是幾個字,他說……對不起。」


    說罷,他便退了出去。


    蕭逸後退了幾步,在偌大的寢殿裏轉了一圈,轟然坐倒在地上,他搖了搖頭:「鶯鶯,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要是早知是這樣,我就不讓你來長安了,權勢算什麽?王位又算什麽?你隻要活著,還有大把好的光景可度,如今這般,卻是我欠你了。」


    他一頓,眼中冒出凜寒殺意,咬牙切齒道:「多虧了你,讓我猜到那人是誰了,其實我早就該猜到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我會親手殺了他!」


    話音剛落,楚璿拂開幔帳走了出來,臉上滿是深寐初醒的困意,迷蒙不解地看向蕭逸,問:「你怎麽了?剛才孫玄禮來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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