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又把頭埋在膝間,不說話了。


    太後看他那副懨懨的樣子,越看越來氣,上前照著他的腦袋來了一耳刮子,怒道:「你還想在這裏坐多久?楚璿可跟徐慕不一樣,當年你這樣時徐慕都涼透了,如今楚璿可還熱乎著呢。你當女人難產隻跟身體底子有關?情緒也占了大頭。那小妖精一肚子心眼,她能看不出來你快撐不住了?」


    蕭逸心裏一動,抬頭看向太後。


    太後鄙夷且嫌棄道:「哀家怎麽養了你這麽個沒出息的!你這麽的,打明兒起讓楚璿來陪我,我給她治一治這嬌貴的毛病。」


    蕭逸忙道:「她都這樣了,您還想著要欺負她?」


    太後當即揮手朝著他腦門又是一耳刮子,怒道:「你懂個屁!你生過孩子?就照哀家說的辦,明兒要是見不著人,哀家就到昭陽殿來請,你們看著辦吧。」


    說罷,威風赫赫地攬起臂袖,昂首闊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莫名其妙又挨了兩巴掌的蕭逸盯著殿門半天沒回過神,等回過神來,殿門前已空空,太後的輦轎早沒影了。


    可蕭逸還是不甘心,朝著席天慕地的雨簾充滿控訴、聲嘶力竭地喊:「那您也沒生過孩子啊!」


    被太後這麽一鬧騰,蕭逸反倒好像是小鬼還了魂,來了精神,也恢複了力氣,勸著楚璿白天去祈康殿裏坐一坐,因前朝事多,他在白天時實在顧不上她。


    當然,他也沒完全就信了太後,還是怕楚璿會受委屈,讓高顯仁跟著,囑咐他一有不對勁就遣人來報信。


    楚璿自打四年前入宮,就對祈康殿在心裏落了陰影,見著太後更是心裏發怵,怯怯糯糯的模樣,大氣都不敢出。


    好在太後這會兒倒沒為難她,隻是領著她順著禦苑轉了一圈,如今已是冬季,又剛下過雨,天冷路滑,小徑泥濘,宮人們生怕楚璿會有個差池,忙不迭地把禦苑裏外的路清掃了一遍又一遍,才敢放楚璿來走。


    其實她挺不願意活動的。


    這孩子月份大了,她帶著很吃力,每天就想窩在殿裏打盹兒,蕭逸倒是得空想帶她出來走走,可被她一通撒嬌喊累,他心軟拗不過她,也就由她去了。


    如今換成太後,楚璿自然不敢說個‘不’字,更不敢對著她撒嬌喊累,隻得強撐跟著她。


    百花盡斂的時節,舉目望去一片荒蕪,唯有鬆柏蓊鬱常青,枝葉瀝瀝的滴著水,是昨夜殘存的雨。


    太後領著楚璿轉了一圈,開恩準許她在石亭歇一歇,見她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沒忍住,道:「你以為哀家是在折騰你?要不是為了思弈那狗崽子,哀家才不願意受這份累呢。」


    隨侍在側的宮人們聽太後管皇帝叫狗崽子,各個一派恭敬地垂眉斂目,把頭幾乎低進了衣領裏偷笑。


    楚璿依舊緊張,笑不出來,隻柔柔弱弱、甚是無辜地看著太後。


    太後接著說:「哀家這些年研究了許多關於女子生產的書,這官門裏的貴婦都覺得該深閉宅門養著,讓侍女端茶倒水,恨不得把根生在床上。其實不然,出來吹吹風,走走路沒壞處,你瞧那鄉間農婦,懷了孕照樣幹農活,還有把孩子生在地裏的,人家照樣一個接一個地生,沒聽說誰虧了氣血、傷了底子的。」


    「還有啊……那些燕窩魚翅老參吃點就行了,別一個勁兒地灌。你這麽個小身板,禁不住這麽補。你今早喝過參湯了,等午膳就讓他們把補湯撤了,上些新鮮瓜果菜蔬,你胃口不好,就別過油放佐料了,直接清水煮,吃完了睡半個時辰,哀家領著你再去磬歌台逛一逛。」


    楚璿深覺她說得其實很有道理,但又不免疑惑:「您研究女子生產的書做什麽?」


    這話一問,太後的臉色陡然黯了下去。


    楚璿心裏一咯噔,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慌亂不已,正想著要補救一下,卻聽太後長長地歎了口氣:「哀家的親姐姐就是生孩子難產死的。」


    「那個時候哀家就跟你現在這麽大,懵懂天真,什麽都不知道。看著自己親姐姐血崩而亡,卻是無能為力。人就這麽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哀家就算把全天下關於女子生產的書全都搜羅了來,研究得再精深妙進,也不能令姐姐起死回生。可人就是這樣,明知道無能為力,還是忍不住要去做。哀家寡居多年,深宮寂寂,有大把的時光可消磨,便將那些書翻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那書裏有可穿梭時光、彌補遺憾的暗道……」


    寒風淒淒,落葉簌簌。


    楚璿聽得心裏難過,也忘了畏懼,不由得把手撫在了太後的手背上,卻見太後眼睛一亮,傷慨驟然消散,盯著她的手腕,道:「這是新羅進貢的粉翡手鐲?」


    楚璿的腕子上確實戴了個鐲子,方才一直掩在闊袖裏。


    她首飾太多,也記不清來曆,隻依稀記得應當是蕭逸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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