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槐遠靜靜的望著秦宜寧,仿佛到此時才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自己的女兒。


    她就像一株過早離開暖房的花,在石縫中掙紮著求生,接受暴風驟雨的摧殘,卻以最頑強的意誌力存活下來,竟還能開出最美的花朵。


    她一直是個能讓他感到驚喜的孩子。她總是在不停的學習,不停的進步,每當他驚喜的發現原來她還有新的一麵時,不久她就能為他展示出更閃耀的一麵。


    與那些養在深閨的尋常閨秀相比,她的聰慧、膽識、能力和手段早已超過常人。如今竟還有許多男子都比不上的心懷。


    秦槐遠感到安慰,可更多的是感覺到愧疚。


    一個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到底要經曆多少痛苦才能有如今看淡風雨的心懷和魄力?又經曆過多少無奈,被殘酷的現實摧折到何等程度,才能小小年紀就學會泰然接受命運?


    這個孩子怎麽能如此懂事,如此惹人疼?


    秦槐遠伸長手臂,大手越過方桌摸了摸秦宜寧的頭,聲音沙啞的道:“是為父對不住你。”


    “父親說的什麽話?”


    秦宜寧霧蒙蒙的翦水大眼亮晶晶的望著秦槐遠,“父親沒有對不住我,一點都沒有!我相信父親但凡有一丁點辦法,也不會帶我去的,隻是聖旨已下,父親總不能為了保護女兒一個,落個抗旨不尊的罪名。父親不隻是我的父親,還是秦家的族長,定國公府的慘劇不能在咱們家再來一次。”


    “我平日裏享著太師嫡女這個身份帶來的便利,沒道理危難時刻就不能一同承擔了。若是隻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難,那還叫什麽一家人?若真那樣,我就不配做父親的女兒了。”


    “好。好。”秦槐遠眸中有了濕意,在朝中摸爬滾打多年,秦槐遠自覺都要被練成一顆銅豌豆,如今卻被女兒說的禁不住鼻子發酸。


    他仰起頭用力眨眼,半晌方恢複了平日模樣,歎息道:“宜姐兒,不論你如何看得開,為父都知道是我對你不住。你答應我,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你都要努力的活下去。”


    他最擔心的是她清清白白的一個女孩家,會因受不了屈辱而自盡。


    “那是自然。我可是很‘貪生怕死’的。”秦宜寧知道秦槐遠的擔心,笑著道:“我好不容易活到現在,保住這條命付出的努力很多,那麽多努力我可不想白費了。”


    “好孩子。”秦槐遠見她說的誠懇,是真的看開看淡,並非隻是為了安慰他而哄他,終於能夠放下心了。


    被秦宜寧遇事不慌不忙的積極態度感染,秦槐遠憋在胸中一夜的那口濁氣終於也散發開一些。


    秦宜寧略坐了片刻,便是告辭回碩人齋。


    秦槐遠想起方才六小姐和秦慧寧所說所做,再對比秦宜寧的懂事和乖巧,越發替秦宜寧抱不平,打定主意要給秦宜寧撐腰,出口惡氣,想了想,就親自去了老太君的慈孝園。


    秦宜寧這廂回到碩人齋,忍了一路的冰糖和鬆蘭進了門就開始抹淚。


    他們剛才伺候在外間,將秦宜寧和秦槐遠之間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既動容他們父女之間的情分,又感歎秦宜寧的穩重,但是更多的是憤怒和怨恨。


    “昏君害了我家裏不夠,害了那麽多無辜的人,現在還要來害姑娘!”冰糖抽噎著,用力摸了一把眼淚,將蘋果臉都蹭紅了。


    秦宜寧拿了帕子遞給她:“快小聲些,仔細隔牆有耳。”


    “罵昏君的也不是我一個,那老不死的,早就該死了!”


    冰糖想起秦宜寧對她的好,一心一意的為她盤算將來,她賣藥膏和脂粉所得,秦宜寧從未覬覦,還想盡辦法幫她開拓商機,有清流文臣的家眷送了東西來,秦宜寧也都如數給她,從不藏私,生活上她對她的關心和照顧不是一星半點。


    如此人品端正、心地善良的人,如今卻要因昏君一句話而獻給一個老色鬼褻玩。


    昏君怎麽不吃飯噎死喝水嗆死呢!


    鬆蘭、秋露、柳芽和祝媽媽也都難過的抽噎起來。


    秦宜寧見他們這樣,心裏也不好受。


    說她不怨恨,不恐懼,那都是騙人的。


    隻是她見過了太多的黑暗,在底層掙紮的久了,學會了認命,也學會了如何順著命運的安排去抗爭。


    既然無法改變的事,再糾結恐懼也都沒用。她現在需要想的是如何在和談中活下來,如何過好以後的日子。


    下人們見秦宜寧如此鎮定,再哭反而不好,就都擦了眼淚。


    冰糖擤了一把鼻子,這才想起正經事來,拉著秦宜寧到角落裏低聲道:“姑娘,今兒客棧裏那位公子命人來傳信給您了,說是這麽多天您都不看去看他,著實敷衍,問您是不是已忘了他的救命之恩,不打算管他了。”


    秦宜寧聞言一愣,尷尬的笑了一下。


    她沒有忘記姚之曦的救命之恩,但是這些天母親被壓製著,情緒一直不好,她每天隻忙內宅中事都已焦頭爛額,冰糖每天都去給姚之曦針灸解毒,她也會追問解毒的進度,卻是從未想起過要親自去看看他。


    秦宜寧想了想,道:“罷了,我還是去看看吧,正月十六就我就要啟程,算起來還有九天時間,不知期間皇上還有什麽安排,不如趁著今日得閑去見見他,也當做道別吧。”


    道別二字讓人心裏難受。


    冰糖沉默的點頭,去吩咐人備車。


    秦宜寧帶著冰糖、鬆蘭和秋露三人,去回了秦槐遠一聲就出了門,老太君的心已偏的沒邊兒,秦宜寧如今都避免與老太君打交道。


    逄梟今日特地沐浴更衣,換了一身月白的錦袍,此時正坐在臨窗的羅漢床看書。


    他坐姿筆挺,神態專注,看的極為認真。


    隻是從早起到現在,書都沒翻一頁。


    虎子來回端茶倒水,看著逄梟那看起來文質彬彬其實神遊天外的模樣,嘴巴都要撇歪了。


    今日若秦四小姐不肯來,主子估計得瘋!


    剛這樣想,忽見主子蹭的站了起來。隨即虎子便聽見外頭有細碎的腳步聲和女子的說話聲。


    虎子籲了一口氣,就迎了出去。眼角餘光還瞥見自家王爺又一臉淡然的坐下了。


    虎子再度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開了門,滿臉笑容的行禮道:“您來了,快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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