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看到府裏的一團亂,心就像是被一隻大手緊緊的攥住旋擰。終於出宮了,終於可以不必顧及什麽規矩不規矩,可以想哭就哭,不用考慮宮中主子們看了會不會動怒。


    “父親!”


    她以為自己那一聲“父親”聲音很大,可事實上她的喉嚨根本就沒有發出聲音,有的隻是淺淡的氣音。


    從皇宮到王府的路上,她的喉嚨已經腫的說不出話了。


    “宜姐兒,你可回來了!”


    眼見著秦宜寧風塵仆仆的回來,二老爺和三老爺都趕忙上前迎。


    “二叔,三叔。”秦宜寧看著親人,滿眼的悲痛幾乎要將周圍的人溺斃,沒有聲嘶力竭的呼喊,也沒有捶胸頓足如老太君一般直接暈過去,隻沉默的落淚,卻仿佛將所有人都拽進了悲傷的漩渦裏。


    二老爺和三老爺都不自禁的掉了眼淚。


    秦寒和秦宇已經披麻戴孝,命丫頭拿來了麻衣白布,冰糖和寄雲便幫秦宜寧穿戴起來。


    她呆站著任由婢女們擺弄,紅腫的雙眼看看四周。


    丫鬟小廝們忙碌著置靈幡,搭設靈棚,所有人都在做著事,卻沒有一人發出聲音。


    秦寒看著秦宜寧形銷骨立,臉色白中泛著青,眼睛紅腫嘴唇慘白的模樣,不由得心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四妹妹,你別這樣,你若是哭壞了身子,大伯父泉下有知也會心疼的,你要愛惜自己啊。”


    “是我不孝。”秦宜寧淒慘的笑。


    是她帶累了秦槐遠。


    如果她沒有嫁給逄梟,這次秦槐遠根本就不會出事。可是誰也沒有與預知未來的能力,當初嫁給逄梟,雖料想到會被卷入朝堂鬥爭之中,也想過自己或許過不上什麽安生的日子,卻沒有想到竟會帶累了家人啊。


    “胡說。”二老爺鼻音濃重的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眼下你父親已經去了,家裏卻還有這麽多口人,朝廷裏的風向還指望著你和王爺來把握,王爺有不在家,你得振作,知道麽?”


    秦宜寧緩慢的點點頭。


    “這些道理我都知道的。隻是……心裏難受。如果不是我,父親不會死。”秦宜寧的手抓著衣襟,心裏好像缺了一塊,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傻孩子。這怎麽能怪你。”三老爺歎息一聲,“你是個好孩子,別為了這種事自責,這都是命,怪不得你。”


    秦宜寧閉了閉眼,是強行拉回紛亂的思緒。再正眼時,她的眼神亮的像是映著月光的一柄利刃出了鞘。


    “二叔,三叔,給南方去信了嗎?”


    二老爺歎息一聲,“還不曾,宜姐兒,你可知道聖上具體怎麽說的?”


    “怎麽說的?”


    二老爺將熊金水來時說的那些話一五一十告訴了秦宜寧,“看樣子,聖上還預備治大哥的罪!大哥性命都丟了,卻還要治他辦差不利,連個身後名都不肯給。”


    秦宜寧唇畔揚起冷笑,“這件事,他或許惱羞成怒的成分更多。”


    “惱羞成怒?為何?”


    秦宜寧看了看左右,到底隻是搖了搖頭。


    “先設靈堂吧。我想咱們停靈就依著四十九日,等著聖上的吩咐。不論是賞是罰我都接著。”


    見秦宜寧這邊商量到了設置靈堂的事,站在不遠處的姚成穀抄著手走了過來。


    “秦氏啊。”


    秦宜寧回身,見是姚成穀,行禮道:“老太爺。”


    “嗯。你婆母這會子去內宅裏看你祖母了。你祖母知道消息身子就不好。你也快去看看吧。”


    秦宜寧點點頭道:“是,孫媳知道了。”


    姚成穀便點點頭不再多言。


    秦宜寧與二老爺和三老爺說了一聲,就先往後頭去。


    誰知到了老太君的院門前,卻瞧見姚氏正從裏頭出來,還在用素藍色的帕子擦著眼角。


    秦宜寧站定,恭敬的行禮道:“老夫人。”


    “呦,你回來了,嗓子是怎麽了?”


    “沒什麽大礙。”


    姚氏歎息一聲,雙手拉著秦宜寧的手走到了角落裏,“家裏出來這樣的事,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瞧瞧你瘦的,嘖嘖嘖,你也要愛惜自己身子,畢竟你還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呢。”


    雖然是勸說,可秦宜寧根本沒感覺到寬慰,反而讓她覺得姚氏是在提醒她,她不隻是秦家的女兒,更是逄家的媳婦。


    秦宜寧心情煩躁,沒有了平日裏那麽多的耐心,但依舊壓著性子恭敬的道:“是,媳婦知道了。”


    “嗯。”姚氏見秦宜寧如此恭順,心裏熨帖了不少,想了想府中的亂況又道,“秦氏啊,你是逄家的媳婦。咱們王府裏雖然是收留了你娘家一大家子人住下。可是這出了事,到底不吉利。前頭若是搭設靈棚,是不是不太好?”


    秦宜寧猛的抬頭,清冷的目光直看著姚氏:“老夫人是什麽意思?”


    被秦宜寧這樣的眼神直視著,姚氏幾乎忍不住要移開目光。但是轉念一想,這裏是王府,她的兒子是王爺,兒子收留嶽家住下一段日子就罷了,怎麽秦家人還當自己是王府的主子了,辦喪事也要在她王府裏辦,這是什麽規矩?


    姚氏這麽一想,就覺得有底氣的多了。


    “秦氏啊,你是個聰明孩子,我的意思難道你真的不明白?這裏是王府,畢竟不是你秦家。你父親出了事,大家都很傷心,我也很遺憾,隻不過你父親的靈堂到底不好擺在王府是不是?


    “你也體諒體諒,我也是個做母親的人,我兒子在南方鎮守,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了,我也怕沾染上晦氣影響了我的兒子,你也做娘了,你應該能理解吧。”


    秦宜寧笑了笑,“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在您眼裏,我始終是秦家人,是外人。”


    “哪能啊,你可別歪曲了我的意思,你是你,你家裏是你家裏,怎麽能相提並論呢。你嫁給了大福,那就是逄家的媳婦,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可您並不是逄家的媳婦。您有什麽資格在為逄家做決定?”


    姚氏倏然色變,疾聲道:“你說什麽!”


    “老夫人,您也是個聰明人,難道我的意思您真的不明白?”秦宜寧將姚氏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了她,續道,“我要說明一點,秦家並不是沒有宅子,也不是無處可去才要王府收留。當初我與王爺出門前為何商議著要讓兩家住在一起?難道老夫人已經忘了?


    “朝廷情況如此緊張,王爺是怕臨時出了事,譬如刺殺,火災那一類,或者忽然有王爺的對頭找上門來,就您與老太爺留在府裏帶著一群下人,怕你們被生吞活剝了!所以王爺才求著我父親留下坐鎮。


    “若不是有我父親在外觀察朝局,給家裏遮風擋雨,您以為您與老太爺能安生的嗑瓜子喝茶背後說人閑話?”


    “你,這是哪家的規矩!怪道人都說你是野人,我看你簡直是放肆,根本就不配做我逄家的媳婦!”


    “配不配,輪不到您開口,還是那一句,隻要您給王爺取信讓王爺一紙休書給我,我立即就走。”


    秦宜寧的神經已經緊繃到極致,就在崩潰的邊緣,姚氏的無理取鬧,她以前心平氣和時忍得,現在卻忍不得了。


    “寄雲。”


    “奴婢在。”


    “去尋鍾大掌櫃,將我置辦的宅院整理出來。另外去前頭告訴我二叔三叔,秦家馬上就搬,靈堂也暫時別設了,到了新家再設不遲。”


    “是。”寄雲高聲應是,銳利的眼神刀子似的紮過姚氏,轉身就往外去。


    “冰糖。”秦宜寧依舊看著姚氏。


    “奴婢在。”冰糖上前一步。


    “你去看看老太君怎麽樣了。適不適合挪動,過後再來回我。”


    “奴婢這就去。”冰糖點頭,越過姚氏往內宅去,口中還低聲嘟囔著:“呸,還是親戚,沒見這麽自私的,人家老人病了還逼著人走!”


    姚氏猛然回頭瞪著冰糖:“你回來,誰準你亂嚼舌!”


    冰糖走的飛快,根本不理會姚氏。


    姚氏又怒指著秦宜寧,“你這個毒辣媳婦,你就是這麽調理下人,讓下人來與婆母作對的!”


    秦宜寧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


    纖雲和秋露立即一左一右的來扶著秦宜寧,連小粥更是從袖子裏掏出個扁平的小瓷盒,從裏頭挖出一小坨藥膏塗抹在秦宜寧的太陽穴上,眼裏含著淚道:“姐姐,咱們走吧,別在這裏受氣了。”


    秦宜寧摸了摸連小粥的臉蛋,轉而對纖雲道:“叫王爺留下的精虎衛來見我。”


    纖雲立即點頭下去辦差。


    不多時,十六名身材結實,身著各色短打和小廝服侍的男子便聚在了秦宜寧麵前,四人一排。


    這其中有六人是跟隨秦宜寧身邊的。還有十名是逄梟留在王府附近的。


    秦宜寧按了按眉心,隨即點出了那長跟隨她的六名,道:“你們收拾一下,稍後跟著我走。”


    “是!”六人齊齊應是。


    秦宜寧有轉而對那十人道:“你們十人留在府裏,等我們一家搬走之後,我建議你們嚴守春暉堂周圍,將護院家丁分成幾組。我稍後會命人來告訴你們新家的位置,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去找我。”


    十人麵麵相覷,隨後為首一人拱手道:“王妃,王爺的吩咐是要我等保兩家人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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