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雉早就後悔了,這會兒瞧見乳娘的神色,愈發覺得慚愧,忙摟著她脖子,撒嬌道:「我下回再不胡鬧了,乳娘,我疼。」


    殷氏看她神色不像作偽,遂抱著她直接回了屋子。


    晏節將沒看中沈氏的事,原原本本地回稟給了晏暹。在一旁伺候的管姨娘顯然沒想到會有這一出,有些吃驚。


    「這怎麽使得……」管姨娘掩唇驚呼,「咱家……咱家連定禮都已經送過去了……」


    這一回,輪到晏節吃驚。


    按著程序,男女雙方過眼後,理當是媒人去女方家裏「道好」,而後商量聘禮的事,此時叫做「議定禮」,再往後商量妥當了,也就敲定了成婚的事情。等媒人去女方家裏「報定」後,便該是男方擇定黃道吉日去送聘禮了。


    他明明沒有看中沈氏,現在卻被人告知家裏人早早背著自己,議了定禮,甚至還秉著擇日不如撞日的想法,當下就往沈家送了聘禮。


    晏節緩緩扭頭去看晏暹,想從阿爹的臉上看到些許不悅的神色,卻大失所望:「阿爹這是……非要兒子與沈家娘子成親了是嗎?」


    晏暹對這個原配所出的長子還是十分喜愛的,當下聽著這問話,神色一緊,到底還是答道:「晏沈兩家的這門婚事,對倆家來說,都不是件壞事。」


    「沈家娘子為人跋扈,並不適合做我晏家的當家主母。」


    「這世上哪有人是天生適合做人家主母的。」


    晏節心中一沉,問:「父親……」


    晏暹閉了閉眼,品茶道:「回屋歇著吧,定禮已下,就等著沈家回禮了。」


    這個意思是說,兩家結親的事,並無更改的可能?


    晏節臉色發沉,握了握自己的拳頭,見父親左右並無改變主意的意思,轉身麵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門外,已經從頭聽到尾的晏雉,臉色蒼白地撲了過去。


    晏節麵色稍霽,彎腰將人抱起,摸了摸她的耳朵,而後轉身把人交給了乳娘:「這幾日,別讓小娘子離開院子,到處走,尤其別去府外。」


    殷氏微愣:「大郎的意思……」


    方才大郎在書房內同阿郎說的那些個話,隔著一扇門,全都讓人聽見了。


    小娘子原本好端端地在院子裏吃茶,也不知怎的,就想著要來書房,卻意外地聽到了那些話。當時殷氏就覺得,小娘子的臉色變了。


    「看顧好四娘。」晏節並未解釋什麽,隻是看著晏雉,努力壓下因她那雙仿佛洞察了一切的眼睛而帶來的不適感,低聲道,「我要做一件事,四娘不能跟著。」


    具體是什麽事,晏節沒有說,晏雉也沒有問,卻也沒按著他話裏的意思,老老實實地讓乳娘看顧。


    她跑去熊氏的院子,站在小佛堂外,熊氏身旁的女婢玉髓攔在門前。


    雲母推開半扇門,從小佛堂內走出來,見著門外的晏雉,麵有驚詫,目光很快就溫順下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晏雉看著雲母,心底有些酸酸的。


    她遠遠不比熊氏院子裏的這些女婢丫鬟們見熊氏的機會多,熊氏身邊的玉髓和雲母更是自十幾歲開始,就跟著一道常年禮佛,一輩子未嫁。


    她咬了咬唇,問雲母:「阿娘,在嗎?」


    雲母頷首,表示熊氏在內。


    晏雉伸了手讓雲母抱,道:「我要見阿娘。雲母,帶我見阿娘。」


    雲母略有猶豫,玉髓更是微微蹙起了眉頭。


    「小娘子……」


    「我要見阿娘!」晏雉瞪著雲母。她如今不過是個六歲模樣的小女娃,即便驕縱一些也無妨。


    一旁的玉髓想再勸勸,雲母卻已經抱起了她,轉身往佛堂內走。


    小佛堂內本該是不得讓人亂闖的。可小娘子想要見母親,這算不得是亂闖。


    雲母抱了晏雉進佛堂,門外隻留了方才陪著一道過來的殷氏。


    去見熊氏的路上,雲母抱著晏雉,小聲道:「娘子昨夜受了寒,身子有些不適,小娘子若是能勸娘子多歇息歇息,奴在這給小娘子叩首了。」


    晏雉微微點頭,心底卻沉甸甸的。


    阿娘是那樣清冷的一個人,她一直不知該如何和阿娘相處,又怎麽能幾句話將人勸下。


    她沉默不語,雲母隻當她應下了。


    佛堂內傳來熊氏有些低啞的誦經的聲音:「一切如來所說,若菩薩所說、若聲聞所說,諸經法中。最為第一……一切聲聞辟支佛中,菩薩為第一,此經亦複如是,於一切諸經法中,最為第一……」


    大約就像雲母說的,熊氏前夜裏受了寒,故而這誦經的聲音顯得有些低啞。


    晏雉被雲母放到地上,望著熊氏削瘦的背影,垂下眼簾,做了個萬福,搶在雲母前麵道:「阿娘!」


    熊氏原本一手緩緩敲著木魚,另一手撥弄紫檀佛珠,聽到背後的聲音,動作頓了頓,繼而又接著誦經。


    晏雉不急,安靜地站在身後,抬首望著佛龕後的金色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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