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娘一句話也沒回,任由婆婆罵著,並利落地為婆婆淨身、更衣。


    床上的狼藉讓她心疼,未臥床前,婆婆年紀雖大,卻也風姿綽約,與公公舉案齊眉,不知羨煞多少人?可那一跌不僅跌去了婆婆的健康,也跌去了他們多年的親密無間,公公無法接受愛妻變成這樣,不覺地躲避著婆婆。


    而女人都是敏感的,在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卻遭遇枕邊人如此對待,教她如何不怨?


    不過李巧娘也明白公公的心思,他不是厭惡婆婆,隻是一時無法接受愛妻突然變成這樣,不自覺地逃避。


    她相信給公公一點時間,以他重情重義的個性,一定會重新回到婆婆身邊。


    隻是這段時間很難熬罷了,因為公婆會把他們心裏所有的慌張、不滿、怨怒發泄在她身上。


    她是淩家的媳婦,所以她不會怨恨這種因意外而帶來的不幸,卻無法不怨自己的命。


    每個人都有脆弱時候,也都有想要遷怒、發泄的一天,公公、婆婆無助的時候可以依靠她,可她茫然時,又能依靠誰?


    娘說,丈夫是她的天,是她生命中唯一可以依靠終身的對象。


    但娘沒告訴她,若這片天不願意成為她的天時,自己該怎麽辦?


    一個人真的好孤單、好孤單……


    「淩端,你什麽時候會回來?你真的這麽討厭我嗎?」這個問題她自問過無數次,可惜的是,她一直沒找到答案。


    低喟口氣,她再度壓下心頭的淒楚,利落地將婆婆收拾得整整齊齊,還她一個舒爽幹淨的空間。


    然後她起身,準備去廚房端藥和早膳,才走到門口,便聽見府內一陣雞飛狗跳、慌張驚叫的聲音。


    「不好了!楚家的人打進來了!唉喲……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唉喲……」


    「福伯!」李巧娘一下子聽出那是管家福伯的求鐃,但他說的楚家到底是什麽人?怎會無故衝進淩家打人?


    她正準備過去查看,突然一條人影如狼似虎衝過她身旁,直入淩母屋內。


    「你是什麽人?怎可私闖民宅?!」李巧娘趕緊追在男子身後,跑進淩母房裏,深恐淩母受驚。


    那男子一進房便開始翻箱倒櫃,看中什麽值錢的東西就往懷裏揣,不值錢的便直接砸爛,不多時,好好一間房被他破壞得幾成廢墟。


    淩母起初吃了一驚,呆呆地看著對方的惡行,半晌,反應過來,驚聲尖叫。


    「住手!你是什麽人?竟敢在我淩家撒野?!」一聲喝罵雖因傷病而少了幾分中氣,但長年養尊處優的威勢依然存在。


    那家丁打扮的男子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喝罵的人是個癱瘓老婦,不覺惱羞成怒。「臭婆娘!你家老爺欠我家老爺十萬兩黃金,無力償還,我家老爺交代了,沒錢就拿東西來抵,若還不夠,淩家的房子、田地,包括人一一」


    「住手!」就在楚家的家丁準備拿淩母出氣時,李巧娘及時跑進來,推開那家丁,張開雙臂,護在淩母身前。「你想對我婆婆做什麽?」


    家丁氣死了,本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所以他來搜東西,也搜得正大光明,想不到連續被兩個混帳女人喝斥,不覺惡向膽邊生,兩巴掌抽得李巧娘飛跌出去,直至撞到妝台,才止住跌勢。


    「巧娘一一啊!」淩母驚呼一聲,原來那家丁竟沒人性到將一個癱瘓老婦也扯下床、摔跌出去。


    「婆婆!」李巧娘慌忙起身,伸手去接,但她一個弱女子哪裏有力氣承接淩母,結果兩女人又一起朝妝台撞去。


    這回,妝台給撞得翻倒過去,一隻雕花木盒從台上跌了下來,盒蓋在地上撞得四分五裂,露出裏頭金光閃閃的各式珠寶。


    那家丁一見,眼睛都亮了,撿了珠寶、抄了木盒就要往外跑。


    淩母看見木盒被搶走,整個人要瘋了。「回來!把我的珠寶還回來……」她竟然不顧重傷的身體,爬也要爬去搶回她的寶貝。


    李巧娘用力搖了兩下頭,接連被打、被撞,她的額頭碰出了好深一道口子,鮮血沿著頰邊,濡濕了她半邊衣襟。


    她渾身發軟,雙眼看出去的東西都是花的。


    她費了半晌時間才稍微恢複過來,卻看見婆婆在地上爬著,聲嘶力竭喊著要人把她的珠寶還回來。


    她想了一下,驀然記起那木盒裏裝的可不是婆婆每年生日時公公送她的珠寶?難怪婆婆視若生命,拚死也要將東西搶回來。


    珠寶的價值在其次,它真正珍貴的是背後含帶的真情與愛戀。


    「婆婆、婆婆……」淩母身子本來就不好,現又無法走路,李巧娘怎麽可能放她去追回木盒?於是,她使出全身力氣,壓製住婆婆掙紮的力道,大喊:「我去追!婆婆,你先回床上歇著,媳婦發誓,一定把木盒搶回來!」


    「我的寶貝、我的寶貝……」也不知淩母有沒有聽到,她一直掙紮著、哭著喊著要她的寶貝……或許她要的並不是那些珠寶,而是盒裏裝滿夫君對她所有的情與愛。


    爹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是貞節。


    娘說,女人一輩子最要緊的是嫁個好丈夫,從此擁有一片天。


    她不知道哪種說法是正確的,但婆婆現在的模樣讓她非常難受。


    她將婆婆扶回床上,隨手一抹從額頭流下來的血,咬牙說道:「婆婆放心,我一定將木盒奪回來。」說著,她轉身跑了出去。


    她跑過回廊,瞧見躲在牆角發抖的王嫂,她一手拎著一條魚、一手拿把菜刀,大概是正在做菜時,被楚家的家丁驚嚇到,連手上的東西都忘記放下便衝出廚房,隨便找個隱密的地方躲起來。


    李巧娘跑過去,搶下她手中的菜刀。


    「王嫂,菜刀借我一下,你去婆婆房裏陪著,在我回來前,不準任何人再去驚擾婆婆。」然後,她像一陣風般旋了出去。


    時隔多年,重回京城,淩端心情是說不出的複雜。


    當年為了拒婚,他不惜與雙親翻臉,趁夜逃家,避入書院,轉眼三個春秋,這期間,他未曾踏入家門一步。


    原本他以為隻要自己態度夠強硬,那位軟弱、隻會以夫為天的李家小姐自然受不了,下堂離去。


    誰知她硬是在淩家待了下來,一副生是淩家人、死是淩家鬼的模樣。


    因此,他更不想回家了。


    三年裏,爹娘無數次催他回京,他置若罔聞,徑在書院裏逍遙自在,不想回家接收那個打算賴他一輩子的大包袱。


    於是娘親換著法子騙他返家,什麽爹受傷、自己生病、生意出問題、甚至連老管家要娶媳婦這種謊言都編出來了。


    拜托,當他傻了嗎?福伯終生未婚,從哪裏跑出一個兒子來娶親?騙鬼!


    他說不回家就是不回家,除非李巧娘下堂離去,否則淩家裏,有他沒她,有她,則他終生再不入家門一步。


    不過,人生總有意外,這回老爹一個月內七十八封家書催他返家,言明淩母受傷癱瘓,恐有性命之危,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回家一盡孝道。


    他是不太相信,好端端的,怎麽可能跌一跤就癱了?爹爹說法太離奇。


    可爹爹一生不打誑語,不可能在這件事上破例吧?


    因此,他連續給娘親寫了三封信,卻沒得到半點回應,他這才覺得奇怪。


    娘親疼他,雖惱他逃婚,也想騙他返家,但更憂心他在外衣食是否溫飽,娘親絕不會不回他的信,除非娘親出事了,無法再回信……


    想到這裏,他哪裏還有心情在書院逍遙,連忙收拾行裝,趕回京城。


    隻是才三年,京城變化真大啊!


    淩端有些傻眼看著一名披頭散發、滿麵血跡的婦人,手持菜刀,追著幾名壯實家丁呼嘯、穿街而過。


    「小偷、強盜!把我婆婆的東西還來一一」婦人邊追邊罵,那雙眼滿布煞氣與瘋狂,教人一見心驚。


    那些家丁個個比她高壯,卻懾於她的氣勢,被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淩端看得兩眼一亮。誰說女子是弱者,一定要像菟絲花般依附男人而生?


    女子也是可以自立自強,就像那個手持菜刀、拚命要追回她婆婆什物的小娘子一樣。


    他欣賞這樣有個性的女人,於是彎下腰,隨手撿了幾顆石子,用彈指神功的手法打向那幾名家丁的膝關節,登時,幾個男人跌跌撞撞、滾成一團。


    那小娘子氣勢洶洶地衝過去,便去搶其中一人懷裏的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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