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你滿意了吧!臭娘們!」


    霜不曉居然微微笑了,笑得動人。


    「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從小娘子、婆娘,叫到臭娘們……」臉頰因笑而抽動拉到了傷處,她痛得眯了眯眼。


    「到底什麽樣的爹娘養出你這種怪胎!」他為此憤憤不平。


    「我爹是當今始國皇帝,我娘親是虞妃。」


    「我呸!」


    「信不信由你。」


    「這輩子能讓老子服氣的人沒幾個,女人呢,你是頭一個!天下的女人要都像你這樣蠻幹,那我和那班弟兄不都該吃素去了。」氣到頭頂冒煙。


    「殺人放火、搶奪他人財物不是好事,你年輕力壯,好手好腳的,隨便做個營生都比奪人性命要好。」


    「你幹脆說你是我娘好了,嘮叨!」哪壺不開提哪壺,真不怕死,「別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了,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的話老子也不聽!」


    霜不曉淡淡地歎了口氣。


    這人看起來暫時沒有繼續進犯她的意思,但是這麽杵著,是想等她失血過多,還是打著其他主意?


    氣氛很僵,兩人捉摸著對方的心思,你看我,我看你,時間隨著陽光逐漸偏西流逝,卻是都不肯放鬆。


    「不會求饒、不會哭,也不怕我這凶神惡煞,慢著,這不是重點……老子要說的是……你那張臉得敷藥。」


    「你願意放過我?」


    「你那張臉任誰看了都倒胃口,老子我也是很挑的好不好,老子說話也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的,別懷疑我說過的話!」男人隻有對男人才會有惺惺相惜的感覺,也就是所謂的英雄惜英雄,對女人嘛,唯一會做、想做的就是帶上床,脫光,互相把對方給辦了。


    可是,無以名之的,他打從心底欣賞這渾身狼狽卻有著傲氣的小丫頭。


    「我能信你?」說得義薄雲天,這算狗嘴裏吐出象牙嗎?


    「囉嗦!」


    「你沒逃?」


    從山澗汲水回來,擦著腰的山賊帶著狐疑的眼光問道。


    「不逃。」


    「蠢。」


    「以我現在的體力,就算跑也跑不動,不用多久,又會被你逮到,我不做無謂的事。」


    「唷,想不到你想得挺深遠的。」


    「也不想想這裏是誰的地盤。」這叫自知。


    「算你聰明!」


    拿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粉,山賊直接跪蹲,拿出手巾沾水,擰幹,命令霜不曉把臉抬起來,替她抹去幹涸的血跡,最後灑上金創藥。


    她悶哼一聲,縮了肩,沒喊痛。


    「現在會痛了喔。」罵。會痛還劃那麽大力,自討苦吃。


    「剛剛情急。」


    「我要是更強硬一點,你不連山澗都跳下去了?到時候死不了,斷手斷腿,丟在路邊都沒人要!」再罵。


    「那也得等我能爬得到路邊……其實,我發現你這人沒有外表那麽壞。」霜不曉爬過去,看見這大男人麵上閃過的不自在。


    「我娘就生一張惡人臉給我,怎樣?」敢調侃他,這女人膽子真的不小。


    「不怎樣,你的長相很好。」她微微笑,這一笑,眸有流霞,璀璨如星,他隻是這樣看去,便見這眸色裏一抹動人的春意。


    「你一個女子跟著亂七八糟的馬隊到底是往哪去?」咳了聲,把撕下的一片衣襟給傷處纏上打結,談不上細心,也不至於粗手粗腳。


    「謝謝大哥。」


    「謝什麽,我不習慣!」他是真的不習慣。


    「我知道有傷口一定要清理,不然會感染潰爛,在這種荒郊野地,要不是有大哥,我也無處治療。」


    聽她說得情真意切,一點也沒有怪罪他這始作俑者的意思,這等胸懷,他自忖他一個大男人也做不到。


    他盤腿席地坐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起淡忘很久的事情,他思忖了片刻,道:「我以前也有個像你這麽大的妹妹,我每天外出幹活就盼著回來看見她在家門口等我,喊我一聲哥哥,有好吃好玩的,我都要揣著帶回去給她,就為了看她天真無憂的笑容,可惜好日子不長久,家鄉淹大水,那水淹了田地牛畜,淹到屋頂那麽高,人在洪流裏,誰也看不到誰,就這樣把我們一家衝散,再也沒見過。」他的聲音低微,就算是年久日深的事情,挖了出來,大男人還是眼泛淚光。


    人生遭遇有千百萬種,霜不曉沒辦法用語書去安慰他,隻能把手覆到他的手背,不說隻字片語,但是,手一直擱著,沒有放開。


    他顫了顫。


    半晌。


    「我要去排雲國。」見他情緒平複下來,她輕輕開口,回答了他早先的問題。


    「去做什麽?」


    「去看看那裏的風土民情「是去找情郎吧!」要不哪來這般勤快。


    她沒否認,也不解釋,就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此番前去排雲國是何用意,她隻想親眼見識這遼闊的世界,至於情郎經過瘋狂逃命和一連串的驚險,直到這時候才感覺到饑腸轅,她轉過身子掏了掏幹扁的行李,拿出一張由紙包著的大餅,撕下一大半遞給那漢子。


    「連塊肉脯都沒有……」他嘴裏碎碎念,很是不屑,卻還是接過來咬了一大口,隻覺大餅硬梗在嘴裏,吐也不是,咽也咽不下,卻看她津津有味的小pi咬了起來,娘親的,大男人能連吃個東西都輸給娘們嗎?他硬是把那可以用來打死雉雞的硬餅咽了下去。


    「馬隊被我那些弟兄剿了,接下來你不會想就這樣自己越過邊界吧?」他隻是問問而已。


    她停頓了一下。


    「都走到這裏了,焉有回頭的道理。」


    「要不,留在我的塞子裏,和我湊合著過日子吧?」他看她挺對眼的。


    「大哥,湊合著是沒法過日子的,沒有兩情相悅,會很辛苦。」就像她跟鳳鳴一樣……


    「我說不過你。」結論,剛剛應該一刀砍了她的,要不,奸了也可以,現下是最糟的情況,不論要奸要殺、要烹要煮他都下不了手了。


    娘親的!


    「天色不早,我得去和弟兄們會合了。」他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泥葉。


    她頷首,五指用力壓著地也起來了。


    她的腳扭到,不夠力。


    「這藥帶著,一天換三次,別沾水,保持潔淨,這樣傷口才能好得快,」猶豫了下。


    「記著了嗎?」


    「謝謝大哥。」


    「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謝我……」他發脾氣,氣的人是自己。


    「保重!」


    「你也一樣!」賭氣的嗓子一壓。


    「少殺生,日子也能過的。」臨走,她輕輕說了聲。


    「囉嗦!」


    霜不曉慢慢的離開,離開那個土匪的眼前,找到往山澗上的路,她才想起來,忘了問他的名字了。


    踱著腳一拐一拐的走,山路崎嶇,到處是石塊,跛腳走得辛苦,她得找個東西來支撐,要不然她今夜要想爬回山道將難如登天。


    她在沿路的大樹中看上一根還算堅固的樹枝,雙手並用的折了下來,去掉樹葉,總算有根拐杖了。


    可是手掌心的皮在剛剛折樹枝時磨破了,她甩甩手藉以甩掉些疼痛感,咬撕下一塊布纏著,不再理會。


    這一整年出門在外,改變了霜不曉很多,一塊大餅配著水可以充當一餐,破舊的衣裳洗淨以後補一補也能穿,甚至在大娘那裏學會納鞋底,她越來越賢慧,以前荼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至於身體的磕磕碰碰不可能免,她也越來越處之淡然。


    往上爬顯然比下坡難多了。


    她得回去,回去看看那些曾經照顧過她的大叔大嬸,那些開朗樂觀的人們,也許會有像她一樣幸運的活著。


    柱著拐杖,雖然不容易,但她在烏日西墜以前終於回到山道上。


    細微的黑塵隨風卷著,那是焦土,風將它們吹散,帶到四方,幾處的火光燒著殘金的貨架、旗幟,橫屍遍野。


    霜不曉拖著腳步,慢慢的走,偶爾蹲下去察看那些臉上尚有血色的人有沒有鼻息,一步步沿著山道走過一遍,最後她佇立在風中,淚,悄然地滑過心口。


    不論情況有多糟,起碼、起碼,不能讓他們曝屍荒野,她得想辦法安葬他們。


    她翻動那些盜匪拋棄不要的貨物,找到一把鏟子。


    蹲下身,她握緊鏟子挖起地來。


    垂雲夜幕吃掉了僅有的光亮,風刮過霜不曉單薄的身體,她仍舊專注著手上的活,泥地緩緩的被挖出一個窪子,她壓根沒注意有點點的火光,且為數不少的由遠而近,逐漸往她這裏過來。


    「夠了,住手,你瘋了嗎?」龐大的身影,蒲扇大的手握住她手中的鏟子,強製她住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黯銷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毓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毓華並收藏黯銷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