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不曉遲鈍的抬起頭來,眼裏是一片呆滯、茫然,冷風吹亂了她的發,小臉蒼白如紙,嘴唇一點顏色也沒有。


    來人是去而複返的土匪頭子。


    「不是要趕路嗎?邊界離這裏可還遠的咧,回這裏做什麽?你就算把一雙手挖爛了也埋不了那麽多人,你到底有沒有腦筋!真會被你氣死!」他罵聲咧咧,隻是那斥責聲裏夾雜著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東西,那是他當了土匪後再也不曾在心裏洶湧過的東西。


    真心實意的關心一個人,不帶任何目的。她說不出話來。


    「喂……」


    「他們……都幫過……我……不能讓他們躺在這裏……我的良心……會……過不去。」眼睛聚焦,認出了人,呐呐的解釋,在寒風中待太久,連嗓子都啞了。


    「良心、良心,你都快跟他們並排躺在一起了,還跟老子講良心?良心要真值錢,我腦袋給你!」瞧那身子抖得像落葉似的,不像話!


    霜不曉垂下頭,還想要往下挖,鏟子卻不聽使喚,「當」的聲滑了下去。手,抖個不停,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她試圖用左手抓住右手,一隻手不行,兩隻,總成吧?可惜,兩隻已經疲勞過度的手都不聽使換了。


    「娘的!」他咒罵道。


    她那還叫手嗎?


    「還看、還看,你們這群混蛋趕快給老子動手,杵在那裏當挺屍啊?誰敢偷懶,今天的入帳就沒他的分,趕快幹活去!」他轉頭,惡狠狠的朝拿著能能火把、鋤頭、挖鏟,還有很多工具,圍成半圈的男人們大吼。


    男人們摸摸鼻子,一哄而散。老大今天特別暴躁啊。


    霜不曉很累,累得連轉個頭都不容易,但在那些火把的照亮下,她模糊的看見那些土匪分工合作,有的開始挖洞,有的用板車搬運屍首,有的砍樹,把木頭劈成兩半,要替那些人做墓碑。


    他們要埋葬這些喪命在他們手裏的人。


    真是諷刺!


    霜不曉何嚐不知道,人是最矛盾的動物,黑的不一定黑透,白的也不見得純然潔白,總有一道灰色的溝橫在中間。


    「你給老子過來!」派完工作的人回過頭來吆喝動也不動,呆呆跪坐在泥地上的她,可看她虛弱的模樣,口氣不覺放軟,「站得起來嗎?」


    她緩緩點頭,哪知道因為跪坐過久,下肢已經不聽使喚,起身時一陣頭暈目眩,人就件後倒了下去。


    倒進一雙強壯的臂彎裏。


    「我把你當妹子,沒有非分之想,你不要以為老子吃你豆腐。」已經稍微知曉她的個性,真的不敢再領教她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


    霜不曉疲乏的閉眼,點頭。


    賊頭扶著她走到大樹下坐著,示意一旁跟著他的嘍羅將火把拿近一些,好讓他看清楚霜不曉的情況。


    斑駁火光下的她攤著一雙手,原來是左右手破皮了不知幾回,幾乎血肉饃糊,連破布都黏入血肉中,難怪她痛得連握拳都沒辦法。


    「你這樣不行,你需要休息還有泊療。」即便是大男人的他,看了這樣子也覺得痛到骨子裏去,她居然吭也不吭一聲,她這心性,唁。


    「我有你給的金創藥。」雖然疲倦,她仍是逐宇說得清楚。


    「金創藥又不是萬靈丹,你以為能泊百病嗎?我山上有個學過醫的,他醫術很不錯,你讓他瞧瞧,瞧瞧,我才心安。」


    「我要看著他們入土。」那些曾經照顧過她的人都還沒被安葬,她不放心。


    「你不信我,明天你一睡飽我就帶你來看,這樣可以了吧?」


    「好吧,我信你就是。」她的聲音細如遊絲,幾乎快虛脫,那山寨,看來還是非得走這一趟的。


    這天好長,長得沒有盡頭。


    賊頭交代了一聲,抱起已經疲倦到一摟入懷抱就幾乎睡著的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山寨而去。


    長期的疲勞,再加上焦心過度,霜不曉沒能如願的在身子痊愈以後離開山寨,她在那叫飛虎的寨子住了一個月。


    三十天後,她收拾包袱,與賊頭一起下山。


    賊頭領著她入城鎮,再由城鎮的海港搭船越過國界,搭的是大船,加上不是月圓潮汐漲期,風浪平穩,一路平安抵達排雲國邊培的一座小城。


    兩人在碼頭話別。


    「抱歉,我隻能送你到這裏,我這賊頭身分敏感,在排雲國,就算大街小巷也可見官府通緝我的畫像,我要踏上那土地,就跟自投羅網沒兩樣,你能諒解吧?」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接下來的路,她真的要靠自己了。


    「謝謝大哥這一路護送,小妹感激不盡,沒齒難忘。」霜不曉深深鞠躬,再多的話都沒辦法表達她內心的感激。


    「咱們自己人,說什麽感激!」男人哭很孬,可是他再不走,就孬定了!「三天後我會搭這艘船回始國,這期間你要有事都可以來找我,要不,派人捎個口信也可以。」


    她點頭,沒開口書明她並不打算在這小城逗留。


    下船後,她要直奔京城。


    這一別,這輩子大概沒有再見的機會,但是從鳳京到排雲國,這趟長長的旅行教會了她很多事情,人跟人之間的緣分隻要有過一段就好了,其他,隨緣,不用去強求。


    「多謝王大姊,後會有期了。」跳下馬車,頭戴帷帽的霜不曉向駕著馬車的中年婦人道謝。


    笑開略帶摺皺的臉,婦人看不出年紀,但是一開始自我介紹時她說人家都喊她一聲王大娘,是個職業牙人,這次出門是上京城辦事,途經霜不曉上岸的靠誨小城鎮,這才讓她搭上了便車。


    兩人一路作伴到京城倒也相談愉快。


    「衝著你沿路叫我這聲大姊,我住在青石鎮,有機會到青石來,大姊我作東帶你四處遊玩。」她嗓門大,說話也不含蓄。


    「一定。」


    「就這麽說定嘍!」王大娘爽快俐落的甩了馬匹一鞭子,轆轆馬車聲響起,輾起灰塵,遠遠地去了。


    站在路邊的霜不曉看著縱橫交錯的大街,原來這裏就是掌握排雲國生命動脈樞紐的京城。


    她讚歎的看著、瞧著,隻怕兩隻眼暗不夠用。


    房舍連綿,街道整齊,和鳳京很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裏處處有飛花,處處可見河道和船隻,五月不是太熱的季節,恰是排雲國的小麥豐收季節,船道上時時可見工人上貨、卸貨,糧市亦很熱鬧,其他行當也跟著生氣蓬勃。


    這裏的民風比鳳京開放,路上不是隻有男人在做生意,也處處可見女子從事各種行業。


    眼前全是安居樂業的老百姓,各種攤子擺開,一片紅紅綠綠,燦爛耀眼。


    這模樣,哪像有過流血事件發生,民生凋敝的痕跡?


    霜不曉出身宮廷,太清楚一個國家的根本就是人民要安居,才有繁榮又富有生命力的社會。


    要是發生過動亂,少有國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讓社會秩序恢複如常,所以可以推測現在的掌政者應該是個不錯的君王。


    她悠悠的閑逛,問了皇宮所在,也問清了該往哪走,道過謝後,她緩緩往最寬闊的一條青石板路走去。


    她純粹隻想問路,不料順道聽了不少閑話。


    話說幾年前大皇子奪權,幽禁遜帝和他的愛妃,眼看皇宮內廷就有一場無法避免的內亂,不料他們遠送到始國充當質子的鳳鳴皇於領兵回來勤王,最後,皇後猝死,大皇子下獄,十幾戶高閥外戚抄家流放,如今改朝換代,選賢與能的新王登基,國家強壯,遠景多好又多好……


    又說遜帝獲釋以後便和愛妃遷居東大門的宅邸,過著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王朝代代更替,政局代代不同,哪個宮牆根下沒有埋骨,哪個宮梁上沒有掛過冤魂?


    但是前仆後繼想要坐上那把椅子的人從來沒短少過。


    她那無緣的前夫回來勤王,莫非也坐上了那王位?


    她對這種沉重的結果沒有太大挖掘的興趣。


    皇宮位在整個京城的最中央,爬上坡道遠遠就能見到它巍峨的摸樣。


    她確信自己是朝著王宮的方向走的,可錯就錯在人生地不熟,鬼使種差的,走的卻是東大門那條路,過了兩座橋,經過兩條長街,一盞荼的時間後,看見了鋪滿綠意的圍牆,朱漆的大門坐著兩隻石麒麟,氣派儼然,區額上寫著「鳳府」兩字。


    門口侍衛都垂首敬立,目不斜視,可見管教甚嚴。


    她沒有趨前,隻是站著,許久,侍衛見不對勁,這才來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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